雪粒打在玄铁重铠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安杰斯的战马踏碎半融的雪壳,在江镇五步外停住。
帝国元帅的披风绣着金线狮鹫,此刻被风掀起半角,露出腰间镶嵌红宝石的元帅剑——那是二十年前他亲手递给江镇的,说是“给我最勇敢的儿子”,后来却成了绞杀城防军粮草队的令符。
“弗朗西斯准将。”安杰斯的声音像淬过冰的铁,“十万兽人大军,三千城防军?”他的目光扫过堆成小山的兽角、码放整齐的兽皮,最后落在江镇染血的肩甲上,“你当本帅是没上过战场的蠢货?”
江镇后退半步,雪地在靴底发出轻响。
他能闻到安杰斯身上龙涎香混着铁锈的味道——那是长期佩戴玄铁铠甲才会有的气味,和三年前他在暗室里偷听到的“让城防军去填兽潮”的声音,一模一样。
“公爵大人不妨数数兽尸。”江镇抬手,掌心还留着碎冰融化的凉意,“每具兽尸后颈都有潜山杀阵的箭簇,末将特意让人留着。”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只是...若是援军早到半日,末将的三千兄弟,或许能多活三百。”
雪幕突然被北风撕开道缝隙。
安杰斯的瞳孔缩成针尖——江镇的话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他最隐秘的算盘:他故意将城防军调往兽潮最猛的潜山隘口,又迟滞援军三日,原想让兽人与城防军两败俱伤,却不想这杂种竟带着残兵反杀。
“放肆!”安杰斯马鞭甩在地上,惊得战马前蹄扬起,“你是在质疑本帅的调兵部署?”他的手指扣住剑柄,指节因用力泛白,“圣凯因家的子孙,该有最基本的服从!”
“服从?”江镇笑了,笑声裹着血沫散在风里,“三年前您让我去断后,说‘这是荣耀’,结果我的亲卫队被自己人射成筛子;半年前您让我押运粮草,说‘这是历练’,结果粮草车全翻进冰湖——原来圣凯因家的荣耀,是拿儿子的命当骰子?”
周围将领倒抽冷气。
扎克的手不自觉按上腰间配刀——他跟着安杰斯打了二十年仗,从未见过元帅被这样当众顶撞。
查理的脸涨得通红,他望着父亲绷紧的下颌线,又看向江镇染血的横刀,突然冲出来拽住安杰斯的胳膊:“父亲!
这里是战场,您...“
“滚开!”安杰斯甩臂,查理被推得踉跄两步,后背撞在兽皮堆上。
他望着父亲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十岁那年,自己偷拿了父亲的元帅印,被按在雪地里罚跪三时辰。
那时父亲也是这样的眼神,像要把他的骨头都冻碎。
“杂种!”安杰斯的剑“嗡”地出鞘,寒光映得雪地发白,“你以为圣凯因家的血脉是阿猫阿狗都能攀附的?
当年你娘不过是个...“
“够了!”江镇的横刀出鞘,与安杰斯的剑相交,火星溅在两人护甲上。
他能感觉到对方剑上的颤抖——这是安杰斯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您说我不是您儿子?”江镇的声音在发颤,却咬得极清,“那您为何养我二十年?
为何每次我快死时,又派人救回来?“
查理的呼吸突然停滞。
他盯着父亲脸上的表情——那是种被拆穿谎言的慌乱,像极了去年他偷改军报被父亲发现时的模样。
雪又大了,他看见江镇眼底的红,像要烧穿这漫天风雪,而父亲的剑,正沿着横刀一寸寸下压。
“退下!”扎克大喝一声,带着几个亲卫冲上来,却被城防军的刀阵拦住。
杜德站在最前排,血色瞳孔里燃着火焰——三天前江镇抱着哈姆雷的尸体说“我要他们付出代价”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安杰斯的剑刃压到江镇喉前三寸,突然顿住。
他望着这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听见二十年前产婆的尖叫在耳边炸响:“夫人血崩了!
这孩子...这孩子不是公爵的种!“
“你母亲...”他开口,却被江镇的横刀挑开。
“有什么话,等剑分胜负再说。”江镇后退三步,雪地在脚下裂开蛛网状的冰纹,“圣凯因家的规矩,不是向来用剑说话?”
安杰斯的披风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江镇身后那面染血的城防军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雪地里,用剑挑开叛徒的喉咙。
那时他的剑叫“荣耀”,现在...
“好。”他的剑指天,雪粒顺着剑锋滑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查理的手死死攥住腰间的银十字章——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要护着弟弟们”。
他望着两个举剑对峙的身影,突然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所有人的脸,却清晰地映出江镇肩甲上的血——那是哈姆雷替他挡刀时溅上的,和母亲咽气时床帏上的血,颜色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号角声。
扎克抹了把脸上的雪,看见东南方又有一队骑兵踏雪而来——是史蒂夫的援军到了。
但此刻没人转头,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那两柄相交的剑上,锁在即将被风雪掩埋,又即将被鲜血染红的,二十年的秘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