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的肩胛骨撞在老松树上时,听见了骨头与树干相撞的闷响。
雪姬的重量压得他肋骨生疼,可更烫的是怀里那片浸透斗篷的温热——是血,带着铁锈味的血,混着松脂的苦香往他鼻腔里钻。
“三少!”剔骨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带起一阵冷风。
江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单膝跪了地,雪姬的脑袋正搁在他肩窝,碎发扫过他下巴,黏着血的发尾在月光下泛着暗紫。
他低头,正撞进她微阖的眼睫里——睫毛上的雪粒化了,在苍白的皮肤上洇出细小的水痕。
“她中了毒。”江镇的指尖掠过她右腰的刀伤,黑血还在缓缓渗,沾在指腹上黏糊糊的,“见血封喉的毒,可能混了蚀骨粉。”他扯下腰间的帕子按在伤口上,帕子刚贴上便泛起青烟,“剔骨,找个避风口。”
剔骨的短刀已经出鞘,刀尖挑起地上的积雪:“前边半里有个狼洞,上个月打猎时见过。”他蹲下身要接雪姬,江镇却把人往怀里拢了拢:“我抱。”
狼洞的石屑硌得江镇手臂发麻。
他把雪姬轻放在铺了松枝的角落,借着火折子的光,这才看清她的脸——眉骨高得像圣凯因家的族徽,眼尾微微上挑,倒和母亲画像里的模样有三分相似。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探她的脉搏,指尖刚触到腕骨便顿住了。
“跳得像濒死的雀儿。”江镇扯下外袍裹住她,火光照得他眉心发紧,“杜斯的水晶球刚才连了线,现在又凉了。”他摸出怀里的水晶球,幽蓝的光在掌心明灭,“老福耶说过,水晶球起反应必是因果纠缠......”
“咳......”
雪姬的睫毛颤了颤,指尖轻轻抠住他的衣袖。
江镇立即倾身,闻到她唇间溢出的血腥气:“醒了?”
她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先是散着的,过了片刻才聚焦在他脸上。
有那么一瞬,江镇以为她要尖叫——毕竟他此刻还戴着易容的人皮面具,半张脸覆着青纹。
可她只是扯了扯嘴角,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谢......谢你。”
“别说话。”江镇按住她要抬的手,“你中了毒,动不得。”
她却固执地摇头,另一只手摸索着往怀里掏。
江镇帮她取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刚解开绳结,一张染血的信笺便滑了出来。
他展开时,烛火突然晃了晃,映得“雪妮收”三个字刺进眼底。
“雪妮?”江镇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银锁,锁底刻着“雪妮赠”三个小字——那是母亲总说“走散在襁褓里的妹妹”。
“是我姐姐。”雪姬的声音更弱了,“求你...把信交给她...在沁水湖...净心庵...”她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信笺上,“他们...要抢《往生经》...师门...只剩我...”
江镇的呼吸一滞。
他盯着信笺上的落款:“雪姬·圣凯因”。
圣凯因——母亲的姓氏,他从未对外人提过的姓氏。
此刻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心口,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你姓圣凯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
雪姬笑了,血珠从嘴角渗出来:“我母亲...是圣凯因家的二小姐...所以我...”她的眼皮又沉了下去,“姐姐...雪妮...她该有个...像你这样...肯救我的弟弟...”
江镇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她逐渐平缓的呼吸,又低头看信笺上的字迹——和母亲的手札如出一辙的瘦金体,连墨晕的位置都像。
山洞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雪粒打在洞口的枯藤上,发出沙沙的响。
“剔骨。”他突然开口。
“在。”暗处传来刀鞘轻叩石地的声音。
“去把马牵过来。”江镇将信笺小心收进锦囊,塞进雪姬怀里,“再检查下周围,有没有追踪的痕迹。”
“三少要带她走?”剔骨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江镇低头替雪姬理了理被角,她的体温烧得烫手:“她中的毒我解不了,得去沁水湖找净心庵的师父。”他摸了摸腰间发烫的《莲花宝鉴》玉牌,想起老福耶说“善缘结在骨血里”,又想起母亲临终前望着窗外说“你小姨该还在人世”,“再者......”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雪姬眉心未消的紫痕,“她是我母亲的妹妹,我总不能看着她死在荒山里。”
洞外传来马蹄声。
剔骨的身影在火光里晃了晃:“马牵来了,后边十里没追兵。”
江镇将雪姬打横抱起,她的头无意识地靠在他颈侧。
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喷在锁骨上,热得反常:“走。”他对剔骨说,“去沁水湖,抄近路。”
风卷着雪粒灌进洞来,吹得篝火噼啪作响。
江镇迈出洞口时,瞥见雪姬锦囊里的信笺角翻了出来,“雪妮”两个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他收紧手臂,怀里的人轻得像片叶子——可这叶子,却压得他心里沉甸甸的。
“希望净心庵的师父还在。”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低声道,“否则......”
否则,他江镇怕是要亲自趟一趟这师门秘事的浑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