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裹着雪粒打在江镇眉骨上,他蹲在碎石堆前,指尖还留着那道刻痕的冷硬。
剔骨的皮靴碾过薄雪,在他身侧蹲下:“三少,这痕迹是剥皮的铁钎。”
江镇喉结动了动。
安迪的狼鼻能嗅出三天前的血锈味,可那家伙现在还在南边追走私商——他攥紧斗篷下的拳头,指节抵着腰间《莲花宝鉴》的玉牌,温凉的触感刺得手背青筋直跳。“能追吗?”
剔骨的拇指抹过碎石边缘,沾了指血渍:“往锐刀峰去了。”他突然起身,玄铁护腕在雪光里一闪,“我先去探路,您沿着这条沟走,半柱香后在鹰嘴崖汇合。”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箭窜上崖壁,雪块扑簌簌砸在江镇脚边。
“三少。”杜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气闷。
这个总把水晶球揣在怀里的瘦高个正捂着心口,额角渗着细汗,“剥皮的能量......和大公子的越来越像了。”
江镇的瞳孔猛地收缩。
史蒂夫出海前留下的剑鞘,老沃玛脚边的莲台纹,还有方才碎石上的血渍——这些碎片突然在他脑海里炸成一片。“你确定?”他抓住杜斯的手腕,力道大得对方倒抽冷气。
杜斯的水晶球从怀里滚出来,在雪地上映出两团重叠的幽蓝光晕:“半个月前还像隔着雾,现在......”他喉结动了动,“就像两团火并成了一堆。”
山风卷着雪粒灌进领口,江镇打了个寒颤。
史蒂夫走时说要去寻“善的根源”,剥皮却在挖“骨”——这两者怎么会搅在一起?
他松开杜斯,掌心全是冷汗,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继续盯着,有变化立刻说。”
杜斯慌忙捡起水晶球,指尖在球面划出几道雾气:“是。”
江镇转身往沟底走,靴底碾过的雪发出细碎的响。
前方的山坳里传来某种金属刮擦声,像刀背蹭过岩石。
他脚步一顿,刚要摸腰间的短刃,那声音却突然断了——取而代之的,是锐刀峰方向传来的轻笑。
“雪姑娘,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雪姬的脚步在崖边顿住。
她红裙上的冰棱被山风掀开,露出小腿上的银链。
两个随从一左一右挡在她身前,左边的阿木手按剑柄,右边的小桃指尖已扣住袖中淬毒的银针。
锐刀峰的石洞里飘出焦糊味,混着铁锈。
雪姬嗅了嗅,眉峰微挑——这味道她熟,是平顶军盔的人惯用的火药。“杰米斯?”她扬声,“别藏了,沁水湖的神座可不爱听躲猫猫的戏码。”
石洞里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一个穿黑皮甲的男人晃出来,左眼蒙着皮罩,右脸有道蜈蚣似的疤:“雪姑娘好耳力。”他歪头笑,刀鞘敲着大腿,“不过今天请你来的,可不是我们平顶军盔。”
雪姬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盯着杰米斯身后的阴影,那里有团更深的黑——老博文,平顶军盔里最会设陷阱的瘸子。
阿木的剑已经出鞘三寸,剑尖却在发抖:“姑娘,洞顶有绳套!”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咔”的轻响。
雪姬旋身避开,银链甩出缠住洞壁的石笋,整个人倒吊起来。
可她看见阿木的剑还举在半空,小桃的银针停在袖口——两人的脖子上多了根细如发丝的钢丝,正渗出细密的血珠。
“好个沁水湖的神座亲传。”杰米斯的刀出鞘了,在雪光里泛着青,“能躲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雪姬的银链“啪”地断了。
她摔在雪地上,抬头正撞进老博文的视线——那瘸子站在洞顶,手里攥着钢丝的另一端,而他身后的阴影里,有团更暗的影子正在逼近。
山风突然停了。
江镇在鹰嘴崖下止住脚步。
他望着锐刀峰方向翻涌的雪雾,总觉得哪里不对——方才那声轻笑太清晰了,像有人特意要他听见。
杜斯的水晶球在他怀里发烫,两团幽蓝的光几乎要融成一片。
“三少!”剔骨的声音从崖顶传来,“锐刀峰有血味!”
江镇猛地抬头。
雪雾里隐约透出红光,像谁打翻了染缸。
他提气跃上崖壁,靴底踢落的雪块簌簌砸在杜斯脚边。
那瘦高个抱着水晶球,脸色比雪还白:“大公子的能量......在锐刀峰。”
而此刻的锐刀峰石洞里,雪姬的银链正割开杰米斯的手腕。
她踩着阿木的尸体翻出洞外,小桃的血溅在她裙角,烫得皮肤生疼。
老博文的钢丝擦着她耳尖飞过,割断了几缕发丝。
“后面!”阿木临死前的尖叫突然在她耳边炸响。
雪姬转身,看见阴影里的人举起了刀。
雪姬的银链刚缠住洞外的老松树,后颈便泛起刺骨的寒意。
这是她作为沁水湖神座亲传弟子十年间养成的本能——死亡正在逼近。
她旋身的动作带起一片雪雾,却还是慢了半拍。
那柄淬着幽蓝毒光的短刀从阴影里刺出,正扎在她左肩的琵琶骨。
剧痛顺着血脉炸开,雪姬听见自己的肩胛骨发出细碎的裂响,银链“当啷”坠地,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雪地上,瞬间冻成暗红的冰粒。
“好手段。”阴影里的人扯出短刀,声音像碎冰碾过石板。
八号,这个被平顶军盔称为“活阎王”的杀手,此刻正用刀尖挑起雪姬一缕垂落的发丝,“沁水湖的圣光诀,原来也不过如此。”
雪姬咬碎舌尖,腥甜的血味激得她瞳孔收缩。
她看见阿木的尸体还倒在洞口,喉管被钢丝割得只剩一层皮连着;小桃的银针散落在雪地上,针尾的红绸被血浸透——方才那声“后面”,是阿木用最后一口气替她示警。
“跑啊?”杰米斯的刀背敲了敲她的后膝,“神座的宝贝徒弟,不是最会装清高么?”他右脸的蜈蚣疤随着笑意扭曲,“老博文的钢丝能锁魂,八号的毒刀能蚀骨,你猜猜,是毒先要了你的命,还是血先流干?”
雪姬突然发力撞向杰米斯。
她左肩的伤口迸裂,血沫溅在对方黑皮甲上,却也撞得那男人踉跄后退。
她借着这股力道扑向崖边,指尖刚触到崖壁的冰棱,后腰便传来灼烧般的痛——八号的短刀又扎进了她右肾。
“蠢。”八号抽出刀,刀尖在掌心转了个花,“你以为逃得掉?”
雪姬的双腿开始发软。
她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斗气在乱窜,像被捅了马蜂窝的蜂群,撞得经脉生疼。
沁水圣光诀的暖流刚在丹田凝聚,就被那蚀骨的毒劲冲散,只余下满嘴的铁锈味。
“师尊...救不了我。”她踉跄着栽进雪堆,睫毛上的冰珠砸在脸上,“难道真的...要埋在这里?”
老博文瘸着腿从洞顶爬下来,钢丝在掌心绕成圈:“八号说得对,她活不过黎明。”他蹲在雪姬面前,浑浊的眼珠映着她苍白的脸,“神座要是知道亲传弟子死在三刀峰,怕是要掀了沁水湖的冰面——不过关我们什么事?”
杰米斯蹲下身,用刀尖挑起雪姬的下巴:“听说圣凯因家的三少爷在追剥皮?
正好,把这丫头的尸体扔他脚边,就当见面礼。“他突然笑出声,”你说,那恶人转世的家伙,看见美人儿死在眼前,是会假惺惺掉眼泪,还是直接挖心炼药?“
雪姬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下比一下弱;看见八号蹲下来,指尖按在她喉结上,在检查脉搏;闻到血的甜腥混着雪的冷,像浸了蜜的钢刀。
“走了。”八号率先起身,黑斗篷扫过雪姬的手背,“三刀峰的夜太冷,别留痕迹。”
杰米斯用刀鞘戳了戳老博文:“瘸子,把尸体扔崖下——省得被狼叼了。”
老博文拽住雪姬的脚踝,拖着她往崖边走。
雪粒灌进她的衣领,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崖下的风卷上来,裹着松涛声,像极了沁水湖边的夜。
她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神座师尊带她看星坠,说“星辰落在哪里,哪里就有转机”。
“转机...”她呢喃着,眼前的星光开始重叠。
江镇的靴底刚碾上鹰嘴崖的最后一块碎石,便听见头顶传来破空声。
他下意识抬头,正撞进一片银辉里——雪姬的身影裹着血雾坠落,红裙被风掀开,像一朵被暴雨打落的红莲。
“三少!”剔骨的惊呼混着松涛炸响。
江镇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雪姬额角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暗紫,左肩的伤口翻卷着血肉,右腰的刀痕还在渗黑血。
杜斯的水晶球在他怀里烫得惊人,两团幽蓝的光此刻竟连成了一线,像条毒蛇缠上他的手腕。
“接住她!”剔骨已经扑了过来。
江镇的右手本能地抬起来。
《莲花宝鉴》的玉牌在腰间发烫,烫得他想起老福耶说过的“善缘”,想起史蒂夫走前说的“因果”。
雪姬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发梢扫过他的鼻尖,带着血与松脂的味道。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裂开了。
是预感,是不安,还是...
“砰!”
雪姬的身体砸进他怀里。
江镇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上崖边的老松树,松针扎得他后颈生疼。
他能感觉到她的血透过自己的斗篷渗进来,温热得反常;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像濒死的蝶振翅;能看见她睫毛上未融的雪粒,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救...我。”她的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
江镇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锐刀峰方向翻涌的雪雾,那里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杜斯的水晶球在他掌心发烫,烫得他想起史蒂夫的剑鞘,想起剥皮的铁钎,想起所有碎片突然拼成的那幅画——
麻烦,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