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冲进暖阁时,靴底的积雪在青砖上洇出深色水痕。
他跌跪在软榻前,怀里的小贝贝像片被揉皱的雪片,发间银铃静得让人心慌。
“贝贝?”他抖着手去碰她的脸颊,冷得像浸过冰泉的玉。
指腹擦过她微张的唇,沾了点晶亮的涎水,还带着金箔糖的甜腻——可那甜里,分明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不,不,不......”他把女儿贴在胸口,滚烫的眼泪砸在她冰凉的额头上,“爹爹刚才不该急着去写密信,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他扯开自己的衣襟,用体温去焐她的小手,指甲在她手背掐出淡红的印子,“醒醒,贝贝最乖了,爹爹给你买了糖葫芦,是带芝麻的那种......”
梁上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动。
青瓢兽甩着蓬松的尾巴跳下来,前爪扒拉着枕边那个空瓷瓶。
它圆溜溜的眼睛映着烛火,喉间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三少,这瓶子是前日杜洪那老东西留下的。
他说要给小贝贝做糖人,我瞧着他往里头倒了些黑糊糊的粉末......“
“杜洪?”江镇猛地抬头,眼底血丝炸裂成网,“那个给贝贝扎风筝的老木匠?”
青瓢兽的尾巴尖扫过药碗,碗底还粘着半粒没化的金箔糖:“他前日说要回南境老家,走前把这瓶子塞给贝贝,说’装糖最甜‘。
小丫头许是当糖罐子使了......“
“咔嚓”一声,江镇捏碎了瓷瓶。
碎瓷扎进掌心,血珠滴在小贝贝的绣鞋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他突然想起昨日傍晚,小贝贝举着这瓶子追他:“爹爹你看,洪爷爷给的新糖罐!”他当时正忙着核对军报,只摸了摸她的头:“贝贝真乖,自己玩会儿好不好?”
“啊——!”他仰天长吼,声音撞在雕花木梁上又砸下来,震得烛火乱晃。
暖阁里的药炉“噗”地喷出声响,苦艾味混着血腥味在鼻腔里绞成一团。
“三少爷!”杜斯撞开门冲进来,圣袍下摆还沾着雪。
他是家族里最年轻的圣光骑士,此刻却连十字架都握不稳,“我带着圣典来了!”
江镇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把女儿塞进他怀里:“用圣光!
用最烈的!“他扯开小贝贝的衣领,露出锁骨处淡青的毒斑,”不管用什么办法,把毒逼出来!“
杜斯跪在蒲团上,双手按在小贝贝心口。
乳白色的圣光从他掌心涌出,在孩子身上织成网。
小贝贝的睫毛颤了颤,指尖却始终没有温度。
杜斯额头沁出冷汗,圣典在他膝头自动翻开,金漆经文泛着微光:“三阶圣光只能延缓毒性......这是魔毒,需得......”
“需得什么?”江镇掐住他的手腕,“说!”
“需得教廷的圣血草,或者......”杜斯不敢看他发红的眼睛,“或者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续魂丹。”
续魂丹?
江镇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在博古架上。
架上的青瓷瓶“叮叮当当”落下来,碎在脚边。
他想起前日在黑市听来的消息——续魂丹在圣巴顿主母手里。
那个女人,曾是他在西境战场的死敌,半年前突然嫁去北方,成了老侯爵的继室。
“砰!”
雕花门被踹开。
风雪卷着浓郁的沉水香灌进来,裹着猩红狐毛斗篷的女人倚在门框上。
她眼尾点着朱砂痣,笑起来像只成了精的狐狸:“江三少,我听说你需要续魂丹?”
江镇的手本能地摸向腰间的佩剑,却在触及小贝贝冰凉的指尖时顿住。
苏珊娜摘下手套,露出葱白般的手指,指尖还沾着半枚未燃尽的香灰:“圣巴顿主母的头衔,总比当年的‘西境毒玫瑰’好听些?”她扫了眼杜斯怀里的小贝贝,红唇勾起,“我可以给你续魂丹,或者......”她顿了顿,“让这孩子再喊你一声爹爹的机会。”
江镇喉咙发紧。
他想起三年前在边境城,苏珊娜用淬毒的匕首抵住他咽喉时,也是这样的笑。
那时她是敌国细作,现在......他盯着她斗篷下若隐若现的金丝暗纹——那是皇室密使的标志。
“条件?”他咬着牙问。
苏珊娜踩着碎瓷走过来,狐毛扫过他手背。
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云霄京的地下密道图。
我知道你有,当年跟着老教皇抄的那份。“
江镇瞳孔骤缩。
那图事关皇室秘辛,他藏在圣凯因祖祠的暗格里,连史蒂夫都没告诉过。
苏珊娜直起身子,指尖突然腾起幽蓝火焰。
那火舔过小贝贝冻得僵硬的指尖,冰层“嘶”地融化,露出一点粉红。
“我能让毒暂缓三个时辰。”她退到门边,斗篷上的银线在雪光里闪着冷光,“三个时辰后,来玫瑰巷的红月楼找我。”
门“吱呀”一声合上。
江镇望着怀里重新被他抱回的小贝贝,她的指尖竟真的有了丝暖意。
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像极了某种倒计时的声音。
而他掌心的血,正一滴滴渗进小贝贝的绣鞋,在雪色里晕开,像朵正在生长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