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大营,一片愁云惨雾。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燃烧的篝火。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整理被炮火炸得乱七八糟的营地。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绝望。
帅帐之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冰点。
完颜宗望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来回踱步,他那张铁青的脸上,布满了暴戾之气。
地上跪着的将领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白天的惨败,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而主帅那句“明日继续攻城”的命令,则像是一道催命符,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发自骨髓的寒意。
再去冲那道钢铁防线?
那不是打仗,那是送死!
可谁敢说一个“不”字?那个脑袋还在地上滚着的千夫长,就是前车之鉴。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
“报!大帅!完颜阔千夫长他们……他们回来了!”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什么?”完颜宗望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哪个完颜阔?”
“就是……就是在白天被宋军俘虏的那个……”
话音未落,完颜阔等十余名将领,已经被人带了进来。
当看到他们虽然衣衫有些破损,但身上并无伤痕,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血色时,帐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被俘虏了,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这怎么可能?
完颜宗望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完颜阔,你竟然还活着?”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完颜阔心中一颤,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硬着头皮,单膝跪地:“禀大帅!末将……末将是奉了那宋将李锐之命,特意回来给大帅传话的!”
“传话?”完颜宗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一个手下败将,也配给本帅传话?说!他让你传什么屁话!”
“他……他说……”完颜阔咽了口唾沫,将李锐在帅帐里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他不敢有丝毫隐瞒,也不敢有任何添油加醋。
因为李锐的阳谋,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它根本不怕你知道。
当完颜阔说到,李锐给俘虏们喝肉汤,而完颜宗望却准备拿剩下的士兵当炮灰时,帐内不少将领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当他说到,李锐的弹药无穷无尽,雁门关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死亡陷阱时,那些亲身经历过白天屠杀的将领们,更是感同身受,身体都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最后,完颜阔抬起头,看着完颜宗望,鼓起勇气说道:“大帅!那李锐还说,他……他欢迎我们继续去攻城,正好可以多赚些军功……”
“放肆!”
完颜宗望勃然大怒,猛地一脚踹在完颜阔的胸口,将他踹翻在地。
“一个叛徒,一个懦夫!也敢在本帅面前,散布谣言,动摇军心!”
完颜宗望指着完颜阔,对着左右的亲卫嘶吼道,“拖出去!给本帅砍了!把他的人头挂在营门上!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就是当叛徒的下场!”
“大帅饶命!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啊!”完颜阔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磕头求饶。
然而,完颜宗望已经彻底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上前,架起完颜阔就要往外拖。
“大帅!请息雷霆之怒!”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万夫长,站了出来。
此人名叫完颜昂,是东路军中资历最老,也是战功最为卓着的将领之一,在军中威望极高。
他的族叔,便是金国开国元勋之一的国论勃极烈完颜阿骨打的弟弟。
“完颜昂,你也要为这个叛徒求情吗?”完颜宗望双眼赤红地瞪着他。
“末将不敢。”完颜昂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一礼,“末将只是觉得,完颜阔虽然言语有失,但其中,或许有值得我们深思之处。”
“深思?深思什么?深思我们该如何向一个宋人小将投降吗?”完颜宗望怒极反笑。
“大帅!”完颜昂的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几分,“末将追随大帅南征北战,何曾有过一个‘降’字!末将只是想说,今日之战,我军损失惨重,将士们士气低落,身心俱疲!那宋将李锐,诡计多端,其‘天雷’更是防不胜防!此时,我们确实不宜再强行攻城了!”
他环视了一圈帐内神色各异的同僚,继续说道:“李锐放完颜阔回来,其心可诛!他就是要用这种攻心之计,来瓦解我们的斗志!我们若是此刻自乱阵脚,斩杀传话之人,岂不正是中了他的奸计?”
“依末将之见,我们不如暂且后退三十里,脱离其‘天雷’的攻击范围,重整旗鼓,安抚士卒。同时,派人火速返回大同府,将此间详情,禀明留守的诸位勃极烈,再做定夺。如此,方为万全之策!”
完颜昂的话,有理有据,说出了在场绝大多数将领的心声。
是啊,打不过,我们还躲不起吗?先退一步,保全实力,再从长计议,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何必非要跟那个疯子一样,在这里死磕到底?
一时间,帐内不少将领都向完颜昂投去了赞同的目光。
“大帅,昂万夫长言之有理啊!”
“请大帅三思!”
几名与完颜昂交好的将领,也立刻站出来附和。
然而,这些话在已经钻进牛角尖的完颜宗望听来,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在他看来,完颜昂这根本不是什么“万全之策”,而是怯战!是退缩!是对他这个主帅权威的公然挑战!
李锐的攻心计,他何尝不知道?
但他更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旦退了,军心就彻底散了!他完颜宗望,就彻底败了!
“够了!”完颜宗望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完颜昂的咽喉。
“完颜昂!你是在教本帅做事吗?”他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杀意,“还是说,你也和那李锐暗中勾结,想乱我军心,谋夺本帅的兵权?”
帅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被完颜宗望这疯狂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完颜昂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感受着刀刃上传来的森森寒气,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二太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怀疑。
大金国的未来,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真的,还有希望吗?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挺直了脊梁,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平静地看着完颜宗望。
这种眼神,彻底刺痛了完颜宗望那根已经绷到极限的神经。
“你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握刀的手,青筋毕露,猛地向前一送。
“大帅,不可!”
周围的将领们,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纷纷失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