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的临时办公室设在军事区,比林刻那间病房大不了多少。金属墙壁光秃秃的,除了必要的终端和通讯设备,就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角落里那个放着老陈遗物的密封盒。空气里带着军用清洁剂那种刻板的味道。
林刻推门进来的时候,刃正对着终端屏幕,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文字和图表,光标在某个段落烦躁地闪烁着。
“咋样了,大舰长?稿子憋出来没?”林刻毫不客气地拖过另一把椅子坐下,椅子腿在金属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刃没抬头,手指敲了敲屏幕:“他们在质疑‘逻辑核心停滞’的可持续性。要求提供更详细的作用机制分析,最好是能量模型或者数学推导。”
“推导个屁!”林刻嗤笑一声,“你让他们先推导一下为啥人快死了会想起老妈做的红烧肉味儿!这玩意儿能推导吗?”
刃终于抬起头,眼底带着血丝,显然是熬了夜。“我知道。但报告需要说服的不是我,是那些坐在安全办公室里,靠数据和模型理解世界的人。”
她将屏幕转向林刻,指着一段被高亮标出的内容:“这里,他们要求我们评估‘人性变量’对宇宙稳态的长期影响,并给出量化风险系数。”
林刻扫了一眼,乐了:“哟,还量化风险?行啊,你告诉他们,风险就是下次再有什么玩意儿想清理人类,就得先问问老陈的烟答不答应!”
他说着,下意识去摸口袋,似乎又想点烟,但看了看这干净得过分的办公室,还是咂咂嘴忍住了。
刃看着他这小动作,没说什么,只是把目光重新投向屏幕,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秦雪建议我们侧重结果,淡化过程。但有些过程,是无法绕开的。我们的‘方法’,在他们看来,就是最大的不确定性和……资源。”
“资源?”林刻挑眉。
“无法理解,无法复制,但威力巨大。”刃的声音很平静,“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一种需要被掌控的稀缺资源。就像当初对待‘调节器’碎片一样。”
办公室里沉默下来。只有终端散热风扇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林刻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单调的照明板,忽然问道:“老刃,你说咱们拼死拼活,是为了啥?”
刃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为了活下去。为了……我们身后那些乱七八糟,却值得守护的东西。”
“是啊,”林刻叹了口气,坐直身体,手指点了点那份还在编辑中的报告,“那这份玩意儿,也得有点‘人味儿’,不能光对着机器说机器话。”
他凑到屏幕前,也不管刃同不同意,直接动手在光屏上划拉起来。
“这儿,别写‘逻辑核心因未知变量陷入停滞’,就写‘那铁疙瘩被我们骂懵了,暂时没动静了’。”
“还有这儿,‘风险评估’改成‘下次它再敢来,咱还这么干’。”
“最后签名的地方,给老陈也留个位置,画个烟卷的图标!”
刃看着被他改得面目全非的报告,眉头皱得更紧了:“林刻!这是正式文件!”
“正式个球!”林刻满不在乎,“你就按这个调调,换个文明点的词儿不就行了?核心意思不变——我们就是这么干的,爱信不信,不服自己试试去!”
他说完,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行了,道爷我灵感贡献完毕。剩下的你自己琢磨吧,我得去活动活动筋骨,躺得骨头都锈了。”
走到门口,他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对刃说:“对了,跟上面要资源修船的时候,硬气点。咱们现在是功臣,不是嫌疑犯。该敲竹杠的时候,别手软。”
门在他身后关上。
刃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屏幕上那被林刻胡乱修改过的、充满痞气和某种奇异生命力的文字,又看了看角落里老陈那件旧制服。
许久,她摇了摇头,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然后,她动手,开始逐字逐句地修改那份报告。
她没有完全采用林刻那些混账话,但那份报告最终的基调,却少了许多官腔,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基于事实的强硬。在关于“人性变量”的评估部分,她引用了大量“星痕号”船员在极限状态下的生理和心理数据,以及那些看似无用、却最终影响了战局的情感记忆碎片。
她没有试图去“推导”人性,只是客观地呈现了它的存在,以及它曾经创造过的、冰冷的逻辑无法解释的“结果”。
写完最后一行字,她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窗外,人造夕阳的余晖正好透过舷窗,给冰冷的办公室镀上了一层暖色。
她忽然觉得,林刻那家伙,虽然混蛋,但有时候,歪理也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