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的安全屋,藏匿于一颗工业废气弥漫的星球深处,伪装成废弃数据处理中心的底层。空气里混杂着机油、臭氧和陈年灰尘的味道,只有服务器集群低沉的嗡鸣证明着此地并非完全死寂。
“渡鸦”本人,真名早已湮没在无数身份之下,是一个瘦削、眼神如同精密扫描仪般锐利的中年男人。他此刻正盯着面前数块光屏,上面流动着加密的市场行情、边缘星系的异常报告,以及几条被他标记为高风险的、关于奥古斯都财团近期异常调动的信息。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试图从杂乱的数据流中拼凑出危险的轮廓。
多年的生存本能让他脖颈后的寒毛微微竖起。太安静了。连平日里那些在数据废料中觅食的“数字老鼠”们都销声匿迹,仿佛这片网络沼泽预感到了顶级掠食者的靠近。
就在这时,他面前主屏幕的角落,一个代表外部物理传感器(他布置在废弃中心外围走廊的震动感应器和热源扫描)的子窗口,突然毫无征兆地变成了纯净的黑色。不是信号中断的雪花,而是那种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绝对的黑暗。这黑暗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蔓延,吞噬了相邻的监控窗口,一个接一个,无声无息。
没有警报触发,没有能量波动记录。就好像那些传感器,连同它们所监视的空间,被某种存在从“可被感知”的范畴里直接抹去了。
“渡鸦”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僵在半空。这不是技术入侵,这是……他无法理解的现象。他当机立断,猛地拍向控制台下方的紧急物理断网开关,同时身体向后方阴影中的应急逃生通道滑去——这是他经营多年、连最信任的客户都不知道的保命底牌。
然而,他的手在触碰到开关前停住了。不是被阻挡,而是开关本身,连同他面前所有的控制台、光屏、服务器机柜,都在他眼前如同风化的沙雕般,无声地崩解、消散,化作最基础的、不再带有任何信息和功能的金属与硅基尘埃,飘落在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赖以生存的工具、他经营多年的巢穴,在几个呼吸间,化为乌有。
应急逃生通道的方向,那片厚重的、足以抵挡小型能量武器射击的合金暗门,也如同被无形橡皮擦去般,消失了,露出后面冰冷的、未经修饰的岩壁。
他彻底被困在了一片由他自己巢穴残骸构成的、绝对寂静的牢笼里。光线不知从何而来,足够他看清一切,却找不到光源。
冷汗瞬间浸透了“渡鸦”的后背。他背靠冰冷的墙壁,徒劳地试图在空无一物的腰间寻找并不存在的武器。他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连“声音”这个概念都被剥夺了。
绝对的寂静中,一个“存在”如同从墙壁本身的阴影里渗透出来,凝聚在他面前。
没有具体的形态,更像是一团高度浓缩的、带着星海冰冷与古老尘埃气息的“注视”。
(情报商‘渡鸦’。) 一个意念,不是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平静,冰冷,不带任何询问的语气,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奥古斯都财团的‘清洁工’小队,距离此地还有三分四十二标准秒。)
“渡鸦”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对方不仅知道他的代号,更精准预知了追兵的到来!他试图开口,试图交易,试图抛出任何可能保命的信息筹码,但他的声带如同被冻结,思维仿佛暴露在绝对零度下,运转得异常缓慢而艰难。
(你曾向星痕号提供过‘潮汐’早期异常波动的数据碎片。)(你知晓‘观察者’遗迹的存在,并试图向最高议会匿名举报,但信息被拦截。) 那意念继续平铺直叙,仿佛在阅读一本早已写好的书。(你的价值,在于你游离于规则之外的眼睛,和你对危险近乎本能的嗅觉。)
“渡鸦”浑身冰冷。这些是他藏在意识最深处、连自我催眠都几乎要遗忘的秘密!对方不是在审问,而是在……宣判他的生平。
(现在,做出选择。) 那意念依旧毫无波澜。(融入这片寂静,如同你那些消失的设备。或者……成为新的‘眼睛’,看向我指引的方向。)
没有威胁,没有许诺。只是两个选项,如同摆在天平两端的砝码。
“渡鸦”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流露出丝毫拒绝的念头,下一秒就会像那些控制台一样,化为尘埃。对方拥有他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力量。但同时,对方提到了“观察者”遗迹……那是连财团和教廷都讳莫如深的禁忌!
求生的本能和深植于灵魂深处对真相的贪婪,在这一刻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用力地,竭尽全力地,在脑海中构想出一个清晰的、表示臣服与同意的意念。
那团冰冷的“注视”似乎波动了一下。
(很好。)
下一刻,寂静被打破。远处传来了能量武器击穿外层隔离门的爆炸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财团的“清洁工”小队到了!
也就在同一瞬间,“渡鸦”感觉周遭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本安全屋的中央,四周是熟悉的、布满灰尘和废弃服务器的环境,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极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但他面前的地面上,多了一样东西。一枚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触手冰凉的金属芯片。而他的脑海中,多了一个清晰的坐标,以及一段关于如何避开财团追踪、前往该坐标的、极其复杂的路线图。
脚步声和扫描仪的滴滴声已经到了门外。
“渡鸦”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抓起芯片,身体如同真正的渡鸦般,融入了服务器机柜后方一个他之前从未注意到的、极其隐蔽的通风管道入口——这条路线,清晰地标注在他刚刚得到的路线图中。
当“清洁工”小队破门而入时,只看到一片狼藉却空无一人的废弃服务器房间,以及一个还在冒着青烟、被暴力破坏的外层隔离门。
“目标消失!重复,目标消失!”
“搜索整个区域!他不可能跑远!”
“报告,检测到微弱的、无法识别的空间扰动残留……像是……像是短程传送?”
小队指挥官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脸色难看。他们行动迅速隐秘,目标却如同蒸发一般。这感觉,不像追捕,更像……被戏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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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黑色飞行器内。
林刻的“意识”从“渡鸦”所在的位置收回。他“看”到“渡鸦”按照他给予的路线成功脱身,也“看”到那支财团小队徒劳的搜索。
他并未杀死任何一名“清洁工”队员。死亡是简单的震慑,但混乱与未知,才是对庞大组织更有效的武器。让财团的高层去猜测,去恐惧,去内部审查,去消耗资源追查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现象,远比消灭几支执行小队更有意义。
他选中“渡鸦”,不仅仅是因为其情报价值,更是因为其游离的身份和对禁忌的触碰。这是一枚有用的棋子,也是一次精准的警告。
秦雪和埃兹拉感受到飞行器内那股低气压悄然散去。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林刻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行动。
“下一个坐标已确认。”埃兹拉看着控制台上更新的信息,低声道。
林刻的意志微动,飞行器再次无声地滑入规则的褶皱,朝着下一个需要“接触”的目标,或者说,需要被“审判”或“拯救”的对象而去。
狩猎,已然开始。
而猎人,尚未知晓自己的身份已然调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