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湮灭如同退潮,留下的不是宁静,而是劫后余生般的、近乎真空的死寂。初火之城废墟上的尘埃缓缓飘落,刺鼻的硝烟与能量过载的臭氧味混杂,成为呼吸间唯一的实感。
秦雪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残剑旁的符文节点已然黯淡。她听着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感受着灵魂深处传来的、无处不在的钝痛。赢了……这个念头在空荡荡的脑海中回荡,却激不起半分喜悦,只有无边的疲惫和一种失重般的茫然。
她缓缓抬起头。城市的灯光十不存九,仅有的光源来自尚未完全熄灭的灵能火花和几处顽强燃烧的火焰,将断壁残垣切割成光与影的狰狞拼图。远处传来隐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那是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声音。更远处,星轨的残骸如同折断的巨人肋骨,在星空中散发着微弱而凄凉的光芒。
圣殿方向,依旧沉寂。但她眉心灵魂深处,那丝与林刻相连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感应,如同细小的脉搏,还在极其缓慢地跳动。一下,又一下。顽强得令人心碎。
他还“在”。仅此而已。
“指挥官……”埃兹拉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这位老工程师半边脸被灼伤,眼镜碎了一片,踉跄着走到她身边,手里还攥着一块冒着青烟的数据板。“初步扫描……城防系统全毁,能源网络崩溃百分之八十,核心生命维持系统靠最后的备份……还能撑十二个小时。伤亡……正在统计,初步估计,能动的……不到之前的三成。”
冰冷的数字,比任何敌人都更残酷地陈述着现实。
秦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虚弱和悲伤强行压下。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她是初火之城最后的支柱,是“净世同盟”名义上的领袖,是……他还在沉睡时,必须扛起一切的人。
“优先救治伤员,集中所有医疗资源和生命维持设备。”她的声音干涩,却异常平稳,“清点剩余物资,尤其是食物、水和基础药品。派……派还能行动的小队,搜寻废墟下的幸存者。”
她顿了顿,看向埃兹拉:“圣殿……有任何变化吗?”
埃兹拉摇摇头,脸上是深深的忧虑:“‘起源之心’的波动微弱且不稳定,外围的规则场域收缩到了最小范围。我们……暂时无法建立有效连接,也无法评估林刻指挥官的具体状况。”
意料之中。秦雪点了点头,撑着残剑,一点点站了起来。每动一下,全身的骨骼和灵魂都发出抗议的呻吟。“联系所有还能联系上的外围据点和星轨残存节点,通报战况,请求……不,是要求他们,在确保自身基本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向初火之城输送生存物资和基础建材。”
“另外,”她的目光投向星空,那里除了星轨残骸,还有铁砧星和蛊巢的方向,“以我的名义,向铁砧星残存防御网络发出感谢与询问信息。还有……尝试定位并联系莎莉丝最后信号发出的坐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提到莎莉丝,她的眼神复杂了一瞬。那个疯狂的女人,用最极端的方式赎了罪,也成了这场惨胜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命令一道道下达,残破的指挥系统在幸存者们本能的服从与协作下,开始重新缓慢运转。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为了“活下去”而进行的机械性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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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废墟之上缓慢流逝。当第一缕由远方恒星投射而来的、真正的天光照亮初火之城扭曲的金属骨架时,已经是标准时的十六个小时之后。
临时医疗区里挤满了伤员,痛苦的呻吟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弥漫。能源短缺,许多维持生命的设备只能轮流使用。食物和饮水实行最严格的配给制。
但,秩序在恢复。哪怕是最原始的秩序。
秦雪几乎没合眼,穿梭在各个急需人手的关键节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镇定剂。人们看到那个浑身染血、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的身影,慌乱的心便会稍稍安定。
凌昊在昏迷八个小时后醒来,他失去了一条手臂,体内经脉严重受损,修为几乎尽废,但眼神中那股锐气并未完全熄灭。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被包扎的断臂处,良久,才嘶哑地问:“我们……赢了?”
“赢了。”秦雪坐在他床边,简单地回答。
凌昊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那……星轨……”
“残了,但根基还在。”秦雪看着他,“养好伤。重建需要人手,尤其是……像你这样,真正经历过地狱的人。”
凌昊闭上眼,重重地点头。
来自外围据点的第一支支援船队,在二十个小时后抵达。规模不大,只有几艘伤痕累累的运输舰,携带的物资也有限,但他们的到来,如同久旱后的甘霖,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希望和“未被抛弃”的信号。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那些在最终决战中侥幸保存了部分力量的星轨节点守军、偏远据点的幸存者,开始陆陆续续向初火之城汇聚。
他们带来了食物、药品、工程师、还有……更多渴望重建、渴望秩序的眼睛。
初火之城,这个几乎被打烂的“心脏”,开始重新微弱地搏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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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砧星方面,奥托留下的自动化防御网络在发出那关键的十二道标记光束后,便彻底沉寂,再也没有回应。初火之城派出的侦察小队冒险靠近,发现那片星域依旧被失控的腐化机械怪胎占据,但它们的活动变得混乱而缺乏目的性,仿佛失去了最高指令的蜂群。铁砧星本身,已经成为一片更加危险、但也暂时失去统一威胁的钢铁坟场。奥托·克虏伯的名字,连同他最后悲壮的铸造,被同盟正式记录,刻在了初火之城新建的纪念墙上,与无数牺牲者并列。
蛊巢方向的搜寻则更加艰难。那片星域被高度污染,规则紊乱,灵网信号极差。搜索队几经周折,才在莎莉丝最后信号发出的、一处几乎被血肉组织完全掩埋的废弃管道深处,找到了她。
她还活着,但状态比死亡好不了多少。身体严重异化,部分肢体呈现出与腐化蛊奴相似的特征,却又被一股微弱的、带着“起源”气息的清冷能量强行压制、隔离,维持着她最后一点人形和清醒的意识。她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微弱到随时可能消失。随队的医疗官和灵能医师束手无策,只能将她置于最高级别的隔离医疗舱中,带回初火之城。
如何处理莎莉丝,成了同盟内部一个不大不小的争议。有人认为她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不应浪费宝贵资源。但也有人认为,她最后的关键情报和牺牲不容抹杀,且她身上可能残留着关于腐化意识的一手信息。
秦雪最终力排众议:“全力救治。她的功过,等她能醒来,等林刻……等‘起源之心’复苏后,再由全体同盟共同裁决。”她的理由很实际,“我们需要了解敌人。而她,可能是最了解那个‘敌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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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的第七个标准日。
初火之城的清理和基础修复工作初见成效,至少主要通道被打通,核心区域的能源和生命维持恢复了基本供应。人们脸上的麻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伤痛与希望的坚毅。
秦雪终于得到片刻喘息,独自来到了圣殿外围的隔离区。这里由最忠诚的星辰剑道流弟子日夜轮守,禁止任何人未经许可靠近。
圣殿本身依旧被一层极其微弱的、半透明的光晕笼罩,那是“起源之心”收缩到极致的规则场域。内部的“光之卵”肉眼难辨,只有通过特殊仪器才能检测到那极其微弱的能量脉动。
秦雪隔着光晕,静静凝望。她能感觉到,那丝灵魂深处的联系,比前几天稍微……清晰了一点点。不再是随时会断的细线,而像是一缕虽然微弱、却持续存在的温暖呼吸。
“你感觉到了吗?”她轻声低语,仿佛在对沉睡的人说话,“大家都在努力活着,努力重建。星轨的根基还在,埃兹拉他们已经开始研究如何修复和优化它……用你留下的蓝图,还有我们这次……惨痛的经验。”
光晕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平静水面上掠过的一丝微风。
秦雪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们损失了很多……奥托,还有很多很多人。莎莉丝……她活下来了,但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活着’。”她继续说着,像是汇报,又像是倾诉,“凌昊废了,但没垮。埃兹拉老了十岁,但还在画图纸。‘老鬼’说,数据库里多了很多‘不该存在但很有用’的实战数据……”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更柔:“大家都在等你。等你醒来,看看这个我们拼死保下来的……破烂但还有点希望的世界。”
光晕再次波动,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更长了些。甚至,在光晕深处,那不可见的“光之卵”核心,仿佛有极其微弱的、星尘般的光点闪烁了一下,旋即隐没。
秦雪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混杂着巨大欣慰的情感冲击。
她知道了。
星火未熄。他正在归来。
虽然缓慢,虽然艰难。
但黎明已至,微光正在重塑。
废墟之上,新的篇章,在无数人的血泪、牺牲与坚守中,悄然翻开了第一页。而那最终定义这“百花齐放”大世走向的存在,仍在沉睡中,静静积累着力量。
秦雪擦去眼泪,对着圣殿,也是对着这片星空,露出了大战以来的第一个,真正的、带着疲惫却无比坚定的笑容。
然后,她转身,大步走向那片依旧繁忙、充满挑战与生机的废墟。
还有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