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寿宫天已蒙蒙亮了,雪蘅亲自熬了安神茶来,劝道:“明日两位小主子要回来呢,主儿多少躺一会儿,否则岂不是叫阿哥们看了担心?”
今年开春,永琛满了七岁,也搬去了撷芳殿,永寿宫是彻底清静了下来。两个孩子每隔五日便回永寿宫用一顿午膳,多少能叙些母子情义。
但此情此景,青樱怎么睡得着,烦躁道:“储秀宫那边怎么样了?”
雪蘅将碗放在桌上,叹了口气:“进忠公公说,皇上吩咐了,储秀宫一切用度照旧,怕进忠一个太监不方便,还放了荷惜进去伺候。舒贵妃娘娘精神倒还好,只是不怎么说话。”
青樱扶额道:“她一定伤心坏了。皇上虽没定她的罪,但正是这将信将疑,才更伤人。”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婉妃那里证据是比舒贵妃主子多的。不过奴婢觉得,江太医似乎有些问题。”
青樱也不意外雪蘅会有此想:“你也想到了?”
雪蘅有些不好意思:“惢心跟奴婢们不一样,她不是八旗包衣,将来出宫指婚便全看主子的意思。江太医便是前途不够广阔,对她总是真心的。便是惢心出宫后,江太医受她牵连,不得娴妃器重,也从未因此叫苦。所以奴婢总觉得,江太医不像是抛弃糟糠之妻的人。”
青樱无奈道:“本宫是愿意舍下江与彬,去救舒贵妃。可皇上不愿意,本宫就是说破天去也无用。”
雪蘅抿嘴不语,好一会儿才小心道:“进忠公公说,让您先护着自己,皇上不像是真的恼了舒贵妃呢。”
青樱一声苦笑,她何尝不知皇帝并没有多生气。海贵人本也不受宠,她有孕更不在皇帝的预料之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小产了,皇帝指不定还怀疑她本就胎相不稳呢!
这或许就是皇帝没有当场处罚意欢的原因——他对意欢的情谊,总是比对海贵人更深的。
话虽如此,但这种事沾染上了,是要惹得一身腥的。意欢那样一个高洁冷傲的人,怎么受得了皇帝的猜忌和宫中的流言?
青樱不敢想下去,忍不住吩咐雪蘅:“你去叮嘱进忠,一定要让他保全舒贵妃!绝不能让她出什么事。”
雪蘅犹豫道:“主儿,这个关头不好与进忠公公联系太多吧……”
青樱急道:“快去!本宫与舒贵妃是什么情谊你还不知道么?便是不论情分,舒贵妃获罪,本宫哪能一点嫌疑都不沾!”
雪蘅这才应声小跑着出去了。
一番情绪起伏,加上一夜未眠,青樱只觉额头突突地疼,难得在无人处露出些脆弱。
今日之前,青樱从未想过会有这般难以抉择的时候。一边是尽心竭力扶持的家族,一边是相知相守的姐妹。当真是两难!
到了午膳时分,青樱着意让月萝为自己妆扮了一番,不想让孩子们知道这些事。
可面容的憔悴能以妆容遮掩,不平静的心绪却是掩盖不住的。
永珣本就是聪明的孩子,永琛更是个心细的。用膳时二人就看出来了,在青樱为两人添菜时打起了眉眼官司。
青樱心中装着事,并未注意到两个孩子眼中的担忧之色,只是如往常般问起二人的近况。
两兄弟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永珣出面。
“儿子观额娘神色忧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青樱添菜的手一顿,将筷子放了下来,沉思片刻,道:“昨日海贵人小产了,你们可听说了?”
两人对视一眼,永珣点点头道:“儿子听喜公公说了,额娘是因此烦心吗?”
青樱向雪蘅使了个眼色,屏退众人后,方才缓缓说起:“宫中的事,额娘本不欲让你们知道太多。但此事牵连甚广,额娘不好一人做主,所以想问问你们的意思。”
永琛腻到青樱跟前,挽着的手,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额娘说吧,儿子总是跟额娘站在一处的。”
青樱一手抚着永琛的头,一手拉着永珣的手:“看你们渐渐长成,额娘真的很高兴。有你们在,额娘什么都不怕。”
永珣认真道:“有额娘在,儿子们也什么都不惧。”
青樱露出真心的笑,想到昨日之事,复忧愁道:“海贵人……其实并没有身孕——此事额娘只告诉了你们,你们一定要守口如瓶!”
见两兄弟郑重点头,青樱才接着道:“这是欺君大罪,海贵人与娴妃过从甚密,事情若败露,不止娴妃、只怕咱们也要受牵连。但眼下海贵人假作小产,一盆脏水泼到了你们舒娘娘身上。”
提起意欢,永琛第一个道:“舒娘娘怎会是那种人!”
“额娘怎会不知,但事实是,你舒娘娘手里没有证据,旁人说破天去也无用。”
永珣还算冷静,想了想道:“额娘的意思是,想要救舒娘娘。”
永琛急切道:“五哥!你忘了舒娘娘对咱们有多好吗?”
永珣摆出兄长的架势,瞪了永琛一眼:“我有说不救么?但你别忘了额娘说的话,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谋划不好,咱们也要受牵连。”
青樱闻言笑道:“你哥哥的意思是要救舒娘娘,但也要好好谋划,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见永珣点了头,永琛这才作罢,复担忧起意欢的处境来。还是永珣安慰他了一番,才稍稍松开了皱起的眉头。
得到了孩子们的支持,青樱心中松快不少,更感叹于永珣的懂事。生于帝王家的孩子,总是格外早熟。
母子三人又吃了几口菜,永珣说起一件事来:“额娘,儿子前几日在御前见到了舅舅。”
青樱愣了半晌,才想起他口中的舅舅是指讷礼。
“他如今做着御前侍卫,你能见着他也是寻常。”
永珣却不是这个意思:“儿子知道。儿子只是见舅舅与娴娘娘在说话,这才多看了两眼。舅舅似乎很亲近娴娘娘,对儿子们却不过尔尔。”
青樱举箸的手停在空中,许久才道:“人有亲疏之别,他不亲近你,你也客气相待就是了。额娘早该知道,世间的事不可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