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两个孩子,青樱面上的温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冰雪般的清醒和冷静。
雪蘅领着宫人收拾桌上的碗筷,青樱默默下定了决心:“雪蘅,你亲自去请和敬公主来永寿宫,就说本宫想与她手谈一局。”
雪蘅领命而去,和敬公主到时,青樱已在永寿宫的暖阁中候着了。
和敬公主进来,先打量了青樱一番,见她气定神闲,也将心中猜想压下。
青樱没有卖关子,将请和敬公主来的用意说明,却得到了她诧异的眼神。
“难怪贞娘娘盛宠不衰,论起狠心,宫中只怕无人能及。”
和敬公主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仿佛是真心赞叹。
青樱淡淡道:“世人常说女人狠心,公主也这么认为么。”
和敬公主眸中隐约有怅惘之色:“身为女子,总是有不得已之处。从前觉得皇额娘狠心任我远嫁,可如今想来,皇额娘也是逼不得已。”
青樱嗤笑道:“女人时而狠心、时而仁慈。岂不闻世人也爱说‘妇人之仁’。可知这心狠与心善,都不由女人自己辩解,而是任世人评说,丝毫不顾其中真意。孝贤皇后将公主许给科尔沁部,在旁人看来或是心狠、或是为国着想。可在公主眼中,是为公主计深远、是任由天各一方。却无人问过孝贤皇后心中有多煎熬。”
和敬公主有几分羞愧:“是啊,即便是我,也不曾问过皇额娘的心情。若我知道皇额娘是如何拖着病体为我筹谋……”
“公主不必惭愧,孝贤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这个“自己的孩子”中,不止有和敬公主,还有她枉死的儿子。
和敬公主轻轻拭去眼中泪水,追问道:“贞娘娘可想好了?此事一出,宫里宫外都会议论纷纷。虽然我不愿承认,但贞娘娘离那个位置,的确只有一步之遥,此时妄动,只怕会节外生枝。”
青樱握紧了手中的棋子,愤然道:“身为女子,公主想必能体谅本宫的心情。凭什么那些人总要扒在我们女人的身上呢?他们若有本事,很该去建功立业,何必凭着女子的厮杀为自己谋好处,反而却看不上后宅手段?”
和敬公主沉默了,即便她贵为公主,在额驸面前,也要做出柔顺的样子。她费尽心思在皇帝面前为额驸讨要好处,可额驸呢?对于这些事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话里话外自矜科尔沁亲王之子的身份。他却忘了,没有额驸这个身份,他未必能继承亲王之位。
看着青樱冷峻的神色,和敬公主也生出一丝愤慨。孝贤皇后到死都念着富察氏的荣耀,唯有临终前片刻的清醒,才能放下她背负一生的责任,真心关怀起她这个女儿。可她的母族,真的会如她一般,为她的儿女打算吗?
和敬公主在心中自嘲,她很清楚,不会的。
“贞娘娘说得对,当断则断,儿臣也该学一学您的杀伐果断。”
青樱心中已无多少波动了,沉静道:“公主这是同意了?”
和敬公主颔首道:“看在贞娘娘愿意尽力给予皇额娘最后体面的份上,璟瑟也不会推辞。”
五日后,前朝有消息传来。富察傅恒状告镶蓝旗满洲佐领讷尔布渎职之罪,言其身为佐领,贪墨旗人俸饷,以至旗下兵丁缺乏训练,在金川之战中贻误战机。
旗人佐领中,贪污旗下民众钱粮的不在少数。若在平时,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富察傅恒是金川之战的有功之臣,他亲自上书,状告的又与战事相关,皇帝便不能视而不见。不仅将讷尔布圈禁在家中,等候调查,连讷礼的差事也停了。
风声传到后宫,青樱闭门不出,皇帝驾临,她也只是说一切凭皇帝做主,不敢干涉前朝政事。
倒是如懿心系阿玛,往养心殿走了好几趟。但青樱都这样说,皇帝便更不会见如懿了。如懿吃了闭门羹,去向太后求情,反而更引皇帝厌烦。
青樱不动如山,海贵人却是坐不住了,不顾“刚刚小产”的身体,屡屡上门求见。
青樱是不会见她的,这些日子细细想来,海贵人那日不过是色厉内荏,她是最怕伤到如懿的,既然她能拿青樱在乎的人作文章,青樱又有什么不能?
不出了这口气,青樱当真白和意欢姐妹一场了。
这日在养心殿伺候笔墨时,皇帝又说起此事,颇有些歉疚的模样。
“傅恒刚立了功,他又是孝贤皇后的弟弟。事关金川之战,朕也不好大事化小。”
青樱面色冷淡:“皇上别和臣妾说这些了,臣妾听了实在羞愧。原本义父三年前就上书称病请辞,是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觉得不能让臣妾的家人没有差事做,这才强留下他。可他不思为皇上效力,竟也学着那些尸位素餐之辈,臣妾都羞于为他求情了。”
见她一心为自己考虑,皇帝心情颇佳:“那有什么?既然讷尔布不知恩,朕看他也不配做贵妃之父了。”
青樱只说了句“但凭皇上心意”,便不再言语。
皇帝心中只以为是傅恒和富察家有意为难青樱,因此有些过意不去,见她闷闷不乐,便转而提起了意欢。
“朕知道你记挂着舒贵妃,等这几日过去,朕准你去储秀宫探望她。”
青樱伤怀道:“舒贵妃妹妹想见的,只怕不是臣妾。”
皇帝安慰道:“事情还在调查,朕不好去见她,但你放心,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青樱没有如往常一般顺着他的话说:“皇上,您是知道舒贵妃的为人的。她一心爱慕您,被禁足于宫中,该是何等的煎熬!既然早晚能还人清白,何不早些呢?”
皇帝放开了揽着青樱的手,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她。
“贞贵妃,你就这般相信舒贵妃么。甚至不惜为她顶撞朕?”
青樱含泪下跪,怆然道:“皇上,臣妾不只是为了舒贵妃,更是为了皇上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