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许久,皇帝终于在一个萧瑟的黄昏驾临了延禧宫,明黄色的銮驾停在宫门前,仿佛为这古朴的宫殿增添了几分贵气。
入冬天寒,如懿窝在殿内不曾来迎接,皇帝特意吩咐她们不许惊动了人,噙着笑意悄悄往殿内去。
重生以来,青樱特意避着皇帝,这样冷不丁地见到皇帝,心头却无太大的感触。
眼前人正处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身上罩了一件金龙出云墨狐披风,愈发衬得面如冠玉,与记忆里暴躁易怒的中年男子相去甚远。
这时的他们,有着细水长流的温情,皇帝对着她总是含着笑意的,连她一时嘴上不饶人也不曾着恼,总是惯着她的脾气,全不似后来动不动便怒目而视,口出诛心之语。
青樱陷在回忆里,没有注意宫人们都已散去,看着荒凉的庭院忽然醒了神。
院子里的简陋连她这个宫女都觉得违和,皇帝能看不出吗?
延禧宫与其他嫔妃的宫殿相比,可是大大不如的。
转头望着灯火通明的正殿,皇帝与如懿,想必是在耳鬓厮磨吧。
可是,无视她的处境,只偶尔给予些许温情,真的是爱吗?
夜深了,正殿的烛火熄了,阿箬悄悄摸到了青樱房子,脸上颇有喜色,“浮翠,皇上可真宠爱主儿,特赐了主儿亲笔写的匾额呢!”
青樱回想起来,“慎赞徽音”确实是很好的四个字,“那是喜事啊,该恭喜主子的。”
阿箬托着腮,似是在畅想,“我就说皇上是最疼主儿的,你还不信,整个宫里可只有咱们延禧宫有这样的恩典。”
很快东西六宫就都有了,青樱想着,这算什么心意,不过是顺手罢了,就连这样顺手的事,皇帝也不辞辛劳遍赏全宫,因此只是笑笑,不多争辩什么,“皇上的心思岂是咱们能揣测的。”
阿箬不客气地给自己添上茶,语气颇有些得意,“你是没跟着去,没瞧见她们的威风,我总想着什么时候也能出口气,有了皇上亲笔御赐,看她们还得意什么。”
青樱不由皱眉,“你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宫里多少祸事都是从嘴上出来的,仔细被人抓着由头罚你!”
阿箬可不怕,撇撇嘴道:如今宫里除了皇后就是主儿最尊贵,慧妃也不过跟主儿平起平坐罢了,皇后又惯爱做好人,能有什么事?”
前世阿箬的背叛不就因为她口舌生事,犯了慧妃的忌讳,当时她为贵妃,自己只是妃位,到底无能为力。
这一世青樱不希望阿箬依旧行事莽撞,更怕如懿不肯护着她,叫她再起了二心。
因此耐心劝道:“要强原不在口舌上,如今慧妃与主子平起平坐,只有一个皇后在上头,主子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你再去跟她们争辩,倒显得咱们不稳重了。且慧妃跋扈,素日里又得宠,她若借机罚你,皇后未必袖手旁观,到时你苦也吃了,却只嘴上占了便宜,有什么意思?”
阿箬听了伏在桌上恹恹地,“照你这么说,只有她们笑话咱们的份儿了。”
“只争口舌有什么用,位分、荣宠、子嗣,那才是最要紧的,你说了再多,也抵不过皇上封主子为贵妃,你能在嘴上占到便宜,也是因为皇上没有封慧妃做贵妃。”
“要是主儿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只看纯嫔小主,从前在府里还不如嘉贵人得宠,又是进献来的汉人女子,与婉答应一样的出身,却能封为一宫主位,皇上也总惦记着去看她。”
“是啊,再好的家世也会败落,能得宠就有失宠的一日,唯有子嗣才是最靠得住的。”
宫里的女人,绵延子嗣可不就是最大的用处吗?
只是如懿戴着富察氏送的手镯,却是难以有孕了,得想个法子,叫她去了这个手镯才好。
青樱兀自盘算着,阿箬却到底没管住自己的嘴。
在匾额做成的那天,狠狠地在内务府耍了通威风,正巧被素练看见,当即就回禀了皇后,皇后便罚了阿箬一个月的月钱以作惩戒。
阿箬虽不在意这个,但如懿也罚了她不许吃晚饭。
她自认为一切都是为了如懿,受了罚便分外委屈,跑到青樱面前诉苦:“主儿也太狠心了,也不看看内务府是什么嘴脸,秦立送来的白花丹香包都是次品,要不是主儿说海常在最会做这些,交给她补了,怎么能用?我不过是说了他两句,那狗奴才就告到皇后跟前,真是欺人太甚!”
白花丹一事如懿也知晓,只是如懿使唤海兰也太理所当然了些,青樱有些发愁,如懿的行事,与自己当初也太不同了。
思索了片刻才道:“我早就告诉你要谨言慎行,别跟旁人起争执,好在这次只是罚了月钱,真要打你一顿板子,你才知道厉害!”
阿箬不禁缩了缩脖子,声音也低了下来,却倔强道:“我是主儿的陪嫁,主儿不会看着旁人罚我的。”
青樱不由叹息,若真是形势比人强,再不舍得又有何用呢?“这样吧,你歇几日,我顶了你的差事,去主子跟前侍奉几日,免得皇后和慧妃盯着你不放。”
阿箬不太情愿,青樱便道:“我给主儿出个主意,帮你出出气。”这话自然是诓她的,但如果她谋划的事成了,怎么不算是替她们出气呢?
第二日青樱果然换了阿箬来,如懿见是她来伺候,只以为是阿箬受了罚脸上挂不住,因此也不计较,任由她给自己梳妆。
青樱细细挑了几件大方得体的首饰,错落着簪在旗头上,又替如懿化了适合她的妆容,倒将她衬得年轻了几分。
如懿在镜中看了十分满意,“往日我还不知浮翠你有这样的手艺,以后就在殿中伺候吧。”
到了戴手镯时,青樱拿着那只赤金翡翠莲花珠镯劝道:“主子,皇后娘娘厉行节俭,这只镯子过于华丽,只怕会点了旁人的眼,可否要换一个呢?”
如懿摸着镯子上头碧色沉沉的翡翠珠子,安南出好翡翠,这件是贡品,珍贵之处自不必多言,连其上所饰的花纹,繁复精巧也难有比拟的。
“这镯子,本是皇后赐的,倒也不打紧。”
青樱见状便不再多言,只细心伺候着她穿戴,跟在身后去了长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