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棺”沉重的合金脚掌踏在覆盖着薄薄一层暗红苔藓的金属阶梯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咔哒”声,如同为这死寂废墟敲响的丧钟。陈佑霖紧随其后,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每一步都踩在前方机械战士清理出的、相对“干净”的路径上。这条路径蜿蜒在巨大到令人窒息的中央控制塔基座外围,两侧是堆积如山的、被某种巨力扭曲撕碎的服务器阵列残骸和断裂的合金承重柱,暗红色的肉质菌毯如同贪婪的活物,正沿着冰冷的金属表面缓慢爬行、渗透,将一切染上污秽的色彩。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金属锈蚀的腥气,以及一种更深的、如同电子元件烧焦混合着腐烂甜腥的数据腐臭。
越靠近控制塔,胸口青铜匣烙印传来的温热感就越发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牵引力,坚定地指向塔身深处。然而,另一种更宏大、更粘稠的“声音”也愈发不可忽视——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在刮擦着灵魂的薄膜。
是歌声。
并非小扳手口中那恐怖的“大东西”在唱,而是…… 整座控制塔本身发出的哀鸣与回响!
它混合着:
- 无数故障仪器发出的、永无止境的电流嗡鸣与信号杂音;
- 巨大齿轮在锈蚀与血肉包裹下强行运转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与呻吟;
- 更深层结构中,某种庞大能量回路在污染侵蚀下过载、崩解、又勉强维持时产生的低沉脉冲;
- 以及,如同幽灵般缠绕其上、无处不在的腐月低语!那污秽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指挥棒,将这所有的噪音、杂音、痛苦呻吟强行扭曲、编织成一首宏大、混乱、却又带着诡异内在节律的亵渎交响!
“归顺… 进化…”
“血肉… 即… 永恒…”
“拥抱… 拥抱… 拥抱…”
混乱的呓语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化作了这首交响乐中尖锐刺耳的“人声”部分,疯狂地冲击着陈佑霖的意志。他不得不持续调动歌者留下的守护银芒,在意识外围构筑起一层薄薄的屏障,抵御着这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每一次抵抗,都带来灵魂层面的疲惫与灼痛。
前方的“黑棺”似乎不受影响,它那颗冰冷的蓝白独眼传感器稳定地闪烁着,步伐没有丝毫紊乱。它偶尔会突然停下,抬起右臂的多管发射器,一道炽白光束无声射出,将前方某处从阴影中悄然蔓延过来、试图覆盖路径的暗红肉苔蒸发殆尽,或者将一只刚从管道裂缝里探出半个身子的、由金属碎片和蠕动肉芽构成的“清道夫”小怪物瞬间汽化。
陈佑霖的目光越过“黑棺”沉默的黑色肩甲,终于看清了进入控制塔的“门”——或者说,曾经是门的地方。
那是一个巨大到足以容纳小型飞船通过的合金闸门,如今却呈现出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厚重的闸门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力从内部撕裂、扭曲,如同被揉烂的锡纸,边缘呈现出高温熔融后又凝固的狰狞瘤状物。而撕裂的巨大豁口,并未通向塔内,而是被一层厚厚的、不断缓慢搏动着的暗红色生物膜所封堵!这生物膜表面布满了粗大的、如同活体电缆般的暗红脉络,脉络中流淌着粘稠的光液,散发出强烈的腐月辐射。生物膜的中心区域,更是向内深深凹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如同竖立的瞳孔般的孔洞,孔洞边缘生长着密密麻麻、如同黑色水草般蠕动的肉质触须!
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味与电子元件烧焦味的暖风,正从这巨大的“瞳孔”孔洞中一阵阵地吹拂出来,带着腐月之歌那令人疯狂的频率。
“‘老烟囱’的‘眼睛’,” 小扳手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旁边一堆扭曲的管道上方传来。她不知何时又出现了,蹲在高处,暗红的眼眸俯视着那恐怖的生物膜入口,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进去,就会被‘它’看见。”
“黑棺”停在了距离生物膜入口约二十米的地方,蓝白色的独眼锁定着那搏动的“瞳孔”,右臂的能量发射器微微抬起,进入了警戒状态。它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似乎在等待什么,或者评估着强行突破的风险。
“它?控制塔里的‘东西’?” 陈佑霖沉声问,他能感觉到,青铜匣烙印的牵引力,正强烈地指向那“瞳孔”深处。
小扳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它’,也是‘月亮’。” 她指了指头顶那轮巨大的腐月。“‘它’在塔里,‘月亮’在天上,但它们… 是一起的。歌声… 从这里开始,也从那里开始。” 她的小手在空中划了一个模糊的圈,仿佛描绘着一个无形的回路。“‘锈火’的人说… ‘老烟囱’是‘月亮’插在地上的… 一根‘吸管’。”
吸管?汲取什么?星炬残留的信息?还是… 别的?陈佑霖心中寒意更盛。但胸口的牵引力却越发强烈,甚至带着一种急迫感,仿佛烙印本身在催促他进入。
“黑棺能进去吗?” 陈佑霖看向那沉默的机械战士。它的炽白光束似乎对血肉有极强的克制作用。
小扳手撇了撇嘴:“‘黑棺’的‘光’太‘烫’了。‘眼睛’会闭上,里面的‘歌’会变得… 很凶。上次它试过,差点被‘歌’撕碎。” 她拍了拍身下的管道,“只能‘偷渡’。”
“偷渡?”
小扳手没回答,只是从她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摸索着,掏出了几个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金属圆盘。圆盘表面刻着模糊的电路纹路,中心镶嵌着一小颗浑浊的、散发着微弱暗红光泽的劣质能量晶体。她将其中一个圆盘扔给陈佑霖。
“拿着,别弄丢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命令口吻,“等会儿… 跟紧我,别出声,别用你的‘光’,也别… 想太多。”
陈佑霖接过冰冷的金属圆盘,入手沉甸甸的,那劣质能量晶体的暗红光芒接触到皮肤,传来一种微弱的、令人不适的麻痒感,仿佛有细小的虫子在爬。
“这是什么?”
“‘锈火’的‘门票’,” 小扳手晃了晃自己手里同样的圆盘,“用‘垃圾场’里‘月亮’吃剩下的东西做的。带着它,‘眼睛’会以为你是… 一块会动的‘肉’。” 她嘴角又勾起那种非人的弧度,“当然,如果‘它’仔细看… 或者你太‘亮’了… 就不管用了。”
她说完,不再理会陈佑霖,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从管道上滑下,落在那搏动的生物膜前。她将手中的金属圆盘紧紧贴在胸口,然后深吸一口气——尽管这里的空气污浊不堪——小小的身体微微蜷缩,竟带着一种奇异的虔诚与小心翼翼,向着那巨大“瞳孔”孔洞边缘、肉质触须相对稀疏的一侧,缓缓靠了过去。
那些蠕动的黑色肉质触须,如同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只是轻微地拂过小扳手破烂的红裙和裸露的皮肤,并未表现出攻击性。她如同一条滑溜的小鱼,身影在暗红的光晕和蠕动的触须间闪烁了几下,便消失在了那深邃的孔洞之中。
陈佑霖握紧了手中的“门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心神稍定。他看了一眼旁边如同黑色礁石般伫立的“黑棺”,后者那颗蓝白独眼转向他,冰冷的电子音响起:“警告… 高污染… 核心区… 生存率… 低于… 7%… 建议… 放弃…”
陈佑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有笑意的弧度。生存率?从星炬崩解那一刻起,他早已没有退路。他将那散发着微弱暗红光芒的金属圆盘紧紧按在胸口,与青铜匣烙印的位置重叠,竭力收敛起体内所有的能量波动,让守护银芒与归墟青光彻底沉寂下去,如同熄灭的烛火。
他学着之前小扳手的姿态,微微蜷缩身体,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害”。然后,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那搏动着的、如同活物巨口般的生物膜入口。
靠近了,那股带着血腥与焦糊味的暖风更加灼热。蠕动的肉质触须如同无数冰冷的、湿滑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手臂、后背、脸颊,带来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他能清晰地“听”到,那亵渎的歌声在穿透生物膜的瞬间,陡然放大了数倍!混乱的噪音、痛苦的金属呻吟、腐月的低语… 如同滔天巨浪,疯狂地冲击着他封闭的意识壁垒!圆盘传来的微弱麻痒感瞬间被这恐怖的精神洪流淹没!
“融入… 拥抱…”
“成为… 永恒…”
疯狂的呓语如同毒蛇,试图钻入他的脑海!陈佑霖死死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仅凭意志力硬抗着这足以让常人瞬间崩溃的精神污染!脚下的胶质地面异常湿滑,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深渊边缘。
就在他即将穿过孔洞最狭窄处的瞬间——
嗡!
胸口紧贴的青铜匣烙印,似乎被这极致的污染环境和深处某种同源的呼唤所刺激,竟不受控制地、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一缕几乎无法察觉、却精纯无比的古老青铜色泽的微光,如同黑暗中一闪而逝的火星,从圆盘边缘逸散出来!
嘶——!!!
周围那些原本只是轻轻拂动的肉质触须,如同被滚油泼中,猛地僵直、绷紧!紧接着,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群,无数触须疯狂地、带着尖锐破空声向他席卷而来!那巨大的“瞳孔”孔洞周围的生物膜也剧烈地蠕动、收缩,似乎要将这个散发着“异质”气息的入侵者彻底绞杀、吞噬!
千钧一发!
陈佑霖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再也顾不得收敛,体内沉寂的力量轰然爆发!
“守护!”
银白色的光盾瞬间在身前撑开!
噗!噗!噗!
数十条疾射而来的肉质触须狠狠撞在光盾之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粘稠的、带着腐蚀性的暗红体液四溅!光盾剧烈波动,银芒疯狂闪烁!
然而,更多的触须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整个生物膜入口如同活过来的胃袋,开始向内疯狂挤压!
“裁决!”
陈佑霖眼中厉色一闪,左手维持光盾,右掌猛地向前推出!归墟青光不再追求剥离,而是化作一道凝练的、充满毁灭意志的冲击波,狠狠轰向那正在收缩的“瞳孔”中心!
轰!!!
青色的毁灭洪流与疯狂收缩的暗红生物膜猛烈碰撞!污秽的血肉与能量被瞬间湮灭、汽化!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边缘冒着青烟的临时缺口被强行炸开!
“走!” 小扳手尖细的惊呼声从缺口内部传来!
陈佑霖没有丝毫犹豫,顶着光盾,如同炮弹般从那炸开的缺口猛冲了进去!在他身后,被激怒的生物膜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亿万只蝙蝠尖叫般的嘶鸣,无数触须狂乱舞动,缺口迅速被新生的、更厚的肉膜覆盖、堵死!
噗通!
陈佑霖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地面上,银盾光芒熄灭,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衣衫。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和抵抗,几乎耗尽了他积攒的力量。
他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置身于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庞大与诡异的空间。
这里似乎是控制塔的中央核心区,但已面目全非。巨大的、如同参天古树般的主承重柱上,缠绕、包裹着厚厚的、搏动着的暗红色神经束!这些粗大的神经束闪烁着粘稠的光泽,如同活物的血管,向上延伸,刺入更高层被暗红血肉覆盖的天花板结构,仿佛连接着天穹之上的腐月!
无数断裂的数据光缆如同垂死的藤蔓,从高耸的穹顶和四周残破的控制台架上垂落下来。但这些光缆的末端,并非连接着接口,而是被强行刺入了一个个大小不一、如同肿瘤般生长在金属结构表面的暗红肉瘤之中!肉瘤如同生物服务器,表面闪烁着混乱的数据流光,正是整个空间那亵渎交响乐的主要“声源”!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空间中央。
那里,原本应该是控制塔的核心主控区域。如今,却被一个巨大无比、由无数报废服务器、冷却管道、断裂的合金骨架以及蠕动增殖的暗红血肉强行融合、堆砌而成的肉山所占据!肉山的表面,密密麻麻地镶嵌着、生长着数以百计的巨大晶体屏幕!这些屏幕大多碎裂、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但仍有少数还在顽强地闪烁着扭曲的、断断续续的画面——破碎的星图、无法解读的乱码、以及一闪而过的、如同巨大生物内部器官般的恐怖结构影像!
而在肉山的最高处,一个相对“完整”的巨大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巨大、缓慢旋转的、由无数0和1构成的暗红色漩涡!漩涡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如同抽象人脸般的轮廓!一股庞大、混乱、却又带着冰冷逻辑感的意志,正从这漩涡中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潮汐,充斥着整个空间!那亵渎的“歌声”,正是这意志与腐月低语共鸣、驱动着所有被污染设备共同演奏的产物!
“它… 醒了!” 小扳手小小的身影躲在一根缠绕着神经束的巨柱后面,暗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肉山顶端那巨大的暗红数据漩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把‘眼睛’… 弄疼了!”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肉山顶端那暗红的数据漩涡猛地加快了旋转速度!扭曲的人脸轮廓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一股更加强大的、带着被冒犯的愤怒与贪婪的意志,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向刚刚闯入的陈佑霖!
同时,整个空间里,所有镶嵌着屏幕的肉瘤都剧烈地搏动起来!屏幕上的画面瞬间被刺眼的暗红乱码取代!那宏大而混乱的亵渎交响乐骤然拔高,变得无比尖锐、疯狂!无数垂落的数据光缆如同被通了高压电,疯狂地甩动、抽搐起来!
肉山底部,那些蠕动的暗红血肉猛地裂开数十个孔洞!一只只形态更加扭曲、由金属与血肉强行拼凑、体表覆盖着不断闪烁数据乱码光纹的“数据畸变体”,如同被惊醒的噩梦,嘶吼着、咆哮着,从孔洞中蜂拥而出!它们猩红的“眼睛”(有些是破损的传感器,有些就是纯粹的血肉眼球)瞬间锁定了入侵者——陈佑霖!
腐月的低语,化作了刺耳的尖啸:
“异端… 清除!”
“钥匙… 剥离… 融合!”
“成为… 进化… 基石!”
陈佑霖挣扎着站起,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巨柱,青铜右臂上的青芒与银芒再次艰难地亮起,看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恐怖畸变体,以及肉山顶端那散发着无尽恶意的暗红数据漩涡,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吵死了。”他低声说,声音在疯狂的噪音中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想听歌?我让你听点别的!”
他猛地将意识沉入胸口那剧烈搏动的青铜匣烙印深处,不再压抑,反而主动去呼应、去唤醒那份源自古老“摇篮”的、与星炬同源的意志!同时,歌者最后融入的那点温柔而坚韧的银白守护之力,被他全力激发!
一缕微弱却无比坚韧、无比纯粹的银白光芒,混合着一丝古老青铜的色泽,如同黑暗中倔强燃起的火苗,骤然从他胸口迸发出来!这光芒虽弱,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刺破了这空间内充斥的污秽意志与混乱噪音!
肉山顶端,那疯狂旋转的暗红数据漩涡,猛地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