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整整一夜,将紫禁城装点成一片琼楼玉宇,清晨的阳光洒在积雪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漪兰殿内却暖意融融,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严冬的寒意。
苏晚晚起身后,依旧如常用了早膳,喝了汤药,然后便坐在窗边,拿着那本染了“红渍”的旧账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神情恬淡,仿佛昨夜那惊心动魄的抉择与投石问路,都不过是雪夜的一场幻梦。
云袖在一旁整理着冬衣,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浑然不觉暗流涌动。
将近午时,殿外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不是每日送膳的宫人,那步伐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律和重量。
苏晚晚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殿门被推开,萧铭披着一件玄色狐皮大氅,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走了进来。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发梢肩头还沾着未及融化的细雪,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踏入殿内的瞬间,便如同鹰隼般,精准地锁定了窗边那道纤细的身影。
常嬷嬷连忙上前接过他的大氅,云袖也屈膝行礼。
萧铭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未离苏晚晚左右,缓步走了过去。
“今日气色似乎好了不少。”他在她对面坐下,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膝上那本摊开的旧账册。
苏晚晚放下书册,微微颔首:“托殿下洪福,太医说已无大碍,只需好生将养些时日。”她的语气恭顺而疏离。
萧铭“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殿内一时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他不说话,仿佛只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苏晚晚垂着眼睑,心中却如明镜一般。他来了,而且来得比预想中更快。这说明,他要么是注意到了那“巧合”的红渍,要么……就是他的人一直密切关注着这里的动静,连这点细微之处都未曾放过。
“方才进宫时,遇到孙员外郎,”萧铭忽然开口,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闲谈,“他为北境军械之事,急得嘴角起泡。说是有一批精铁,卡在津门渡口,因大雪封河,转运不畅,恐误了工期。”
津门渡!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表示在听。
萧铭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孤记得,你父亲这本旧册里,似乎也提到过光化年间津门漕运的一些旧事?可是如此?”
他果然注意到了!而且直接点明!
苏晚晚抬起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坦然道:“殿下好记性。家父确有些零散记录,多是些河道水文、仓储管理的琐碎见闻,年代久远,也不知如今是否还用得上。”她将账册往前推了推,指着那处“红渍”,“许是年代久了,书页脆弱,不慎沾染了些什么,倒是污了笔墨。”
萧铭的视线顺着她的指尖,落在那几点突兀的朱红上,眸色深沉如夜。他没有追问红渍的来历,也没有深究她为何突然翻看这些陈年旧账,只是淡淡道:“旧籍虽老,有时亦能窥见前人智慧。津门渡乃漕运咽喉,历年积累的经验教训,未必全无用处。”
他这话,似是认同,又似是警告。
苏晚晚心中了然,他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但他选择不戳破,而是顺着她搭建的梯子,接下了这个信息。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一种……危险的平衡。
“殿下所言极是。”她低下头,轻声应道。
萧铭看着她这副温顺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他站起身:“你好生歇着,孤还有事。”
他没有再提津门渡,也没有再问任何问题,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场关于旧籍的寻常对话。
直到他离去许久,殿内那无形的压力才骤然一松。
云袖拍着胸口,小声道:“殿下今日看起来好严肃……”
苏晚晚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拿起那本旧账册,指尖轻轻拂过那几点朱红。
落子,无声。
但棋盘,已然震动。
萧铭信了,至少是起了疑心。他必然会去查证津门渡。无论结果如何,她这颗棋子,都已经不再是完全被动。
她不知道那送信的人是谁,目的为何。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借助这外力,成功地向萧铭传递了信息,并且没有暴露自己。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活棋。
她缓缓靠回引枕,望着窗外皑皑白雪,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深宫之局,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随波逐流、任人摆布的苏晚晚了。
雪光映照下,她的眼眸清澈而坚定,如同被冰雪洗过的寒星。
暗涌已起,风云将变。
而她,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