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辰时。
万象殿的气氛凝重如铁。
这座星宫最高议事殿堂平日里极少启用，此刻却坐满了人。正中央是代宫主石头的席位，两侧呈扇形分布着三十六张长老座椅——代表着星宫传承的三十六天罡之数。但其中仍有七张空着，那些长老或在外镇守要地，或在闭关突破的关键期，无法赶来。
到场的二十九位长老，已经是近百年来星宫高层最全的一次集会。
石头坐在主位，左侧是姜婆婆和守碑人长老，右侧是清虚子——这位藏书阁守阁人今日罕见地换上了一身正式的星宫长老袍。苏寒站在石头身后三步处，她穿着星宫核心弟子的银色道袍，额头的印记被特意以符文遮掩，但那双异色瞳孔无法隐藏，吸引了不少探究甚至警惕的目光。
星瑶站在殿门内侧，负责记录与协调。殿外，由雪魄长老亲自率领的“破军”锐士营精锐布下三道警戒线，确保会议不受任何干扰。
“时辰已到。”石头开口，声音在大殿中清晰回荡，“本次长老会，议题有三:其一，确认永寂冰原之行的收获与威胁评估；其二，审议苏寒的血脉觉醒及其对星宫的意义；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是否重启星宫至宝‘星轨仪’。”
话音落下，大殿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不少长老虽然提前收到了会议纲要，但亲耳听到“重启星轨仪”几个字，仍难掩震惊。
“代宫主。”首先发言的是明镜长老，他坐在左侧第三席，面色肃穆，“按照星宫律令，重启星轨仪需满足三个条件:第一，星宫面临存亡危机；第二，当代星主或代宫主以星魂起誓确有必要；第三，长老会三分之二以上赞同。敢问代宫主，第一条如何证明？”
问题直指核心。
石头微微颔首，示意墨辰上前。这位年轻的符文师此刻捧着一枚特制的晶石走向大殿中央——这是他用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解析冰渊之眼数据后制作的“观测记录”。
墨辰将晶石置于地面，激活。霎时间，整个万象殿被一片浩瀚的星空投影笼罩。长老们仿佛置身宇宙，周围是缓缓旋转的星辰。而在星域边缘，那颗暗红色的赤厄星正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这是从冰渊之眼获得的真实观测记录。”石头的声音在星空中响起，“请诸位注意赤厄星的能量辐射模式。”
投影开始变化。赤厄星表面的裂缝中喷涌出暗红色能量流，如同触手般伸向周围的星辰。被触及的星辰光芒开始扭曲、黯淡。一条能量流正在向此界延伸，速度虽然缓慢，但轨迹明确。
墨辰推了推眼镜，开始讲解:“根据测算，赤厄星散发的‘法则污染’将在二百七十年至三百年内直接影响本界。届时，天地灵气的构成将发生剧变，星光之力——也就是我星宫道统的根基——纯度将下降至少三成，部分特定波长的星光可能完全消失。”
大殿中一片哗然。
“这不可能！”一位专修星象学的长老站起身，他是“天玑殿”的殿主璇玑子，“老夫观测星象五百年，赤厄星每三千六百年一现，虽有灾厄之兆，但从未有污染星光之说！”
“因为以前的观测手段看不到这么深。”清虚子缓缓开口，他的声音虽然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璇玑师侄，你可还记得《玄微星鉴》第七卷中，关于‘星质衰变’的假说？”
璇玑子一愣:“那是玄微祖师提出的猜想，但从未被证实……”
“现在被证实了。”清虚子指向投影中赤厄星的核心区域——冰渊之眼的观测穿透表层，显示出内部那团搏动的暗金色肉块，“赤厄星不是自然星体，它是一个……法则伤口。它的存在本身就在扭曲周围的时空结构，星光穿过被扭曲的空域，自然会发生衰变。”
投影进一步放大，显示出肉块中央那个人形轮廓。这一次，连细节都清晰可见——那确实是一个蜷缩的、仿佛在沉睡的存在，周身环绕着古老而陌生的符文。
“这是什么？”有长老失声问道。
“根据冰渊之眼的解析，这可能是上古时期某个试图‘升格’失败的存在的遗骸，或者是……未完成的神只胚胎。”石头沉声道，“它在沉睡中本能地吸收星光来维持存在、修复自身。但它转化星光的效率极低，会产生大量‘废料’——就是那种暗红色的污染性能量。”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无论它的本意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如果放任不管，三百年内，星宫道统将根基动摇。届时，不止星宫，整个修真界都会因灵气剧变而陷入混乱与战争。”
大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长老们盯着投影中那诡异的画面，消化着这颠覆认知的信息。
“即便如此，”明镜长老再次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干涩，“重启星轨仪的风险太大。典籍记载，星轨仪最后一次完整启动是在四千年前，初代星主天衍星君飞升之后，就再无人能完全掌控。强行启动，轻则损耗星宫数百年积累的星髓储备，重则……可能引发法则反噬，毁掉整个星辰之城！”
这个担忧并非空穴来风。星宫秘史中确实记载着几次尝试启动星轨仪失败的案例，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两千年前，导致当时的星源秘境封闭了整整百年。
“所以我们需要苏寒。”石头看向身后的女孩，“她的‘星霜血脉’，正是启动星轨仪的关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苏寒身上。女孩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撤去了额头印记的遮掩。幽蓝与银白交织的印记显露出来，同时，她不再压制体内的星霜之力——一股清凉而柔和、混合着星光与冰晶质感的气息弥漫开来。
“星霜血脉……”璇玑子喃喃道，“古卷中确有记载，说是星宫先贤与冰渊一族通婚所生的后裔，拥有调和两种对立法则的能力。但一直以为只是传说……”
“不是传说。”清虚子再次开口，“三千年前，玄微真人之所以能与冰渊一族合作，正是因为当时还有少数星霜血脉的后裔存世。其中一位，就是玄微真人的道侣。”
这个秘闻让大殿再次震动。
“那为何后来合作中断？星霜血脉又为何几乎绝迹？”有长老追问。
清虚子沉默片刻，苍老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因为……恐惧。”
“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对‘异类’的恐惧，对改变现状的恐惧。”清虚子缓缓道，“当时的星宫内部，保守派势力强大。他们认为与冰渊合作是玷污星宫道统，认为星霜血脉是‘不纯’的象征。在玄微真人被强行召回后，那些拥有星霜血脉的弟子和长老……大多被排挤、被边缘化，最终隐姓埋名，或者离开星宫。”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长老:“而今天，历史似乎要重演。”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明镜长老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但他没有反驳——戒律堂保存的某些古老卷宗中，确实有关于那段时期的模糊记载，虽然语焉不详，但能看出不是光彩的历史。
“苏寒的血脉已经觉醒。”石头接过话头，“她能同时驾驭星光与冰霜，能将两种力量融合成全新的‘星霜之力’。这种力量，正是安全启动星轨仪所需的‘调和剂’。没有她，我们强行启动星轨仪的成功率不足一成；有她，成功率可以提升到五成以上。”
五成。依然是一半对一半的赌注。
但比起一成，已经是巨大的提升。
“即便如此，代价呢？”一位一直沉默的女性长老开口，她是医堂堂主素心仙子，“苏寒要付出什么？启动星轨仪这种级别的至宝，调和两种对立法则，对她的身体和神魂会造成多大负担？”
这个问题很关键。所有人都看向苏寒。
女孩坦然迎向众人的目光:“根据我从冰语者那里继承的记忆，以及星魂的感应，启动过程确实有风险。我需要以自身为媒介，引导星魂之力与星轨仪共鸣，同时以星霜血脉平衡可能产生的法则冲突。如果成功，我会虚弱一段时间，但不会危及根本；如果失败……”
她顿了顿:“最坏的情况，我的血脉可能被抽干，神魂受损。但即便如此，也值得一试。”
“值得？”素心仙子皱眉，“你还年轻，有大好前程，何必——”
“因为这是唯一能拯救星宫的方法。”苏寒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的命是星宫救的，我的道是星宫传的。如果我的血脉真的有用，那用它来保护星宫，就是它存在的意义。”
她转头看向石头，又看向大殿中的长老们:“而且，这不只是为了星宫。赤厄星的威胁关乎整个修真界，关乎亿万生灵。如果因为害怕牺牲而错失机会，那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大殿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的沉默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有震撼，有惭愧，也有重新审视。
良久，青阳长老缓缓站起:“传功堂……支持重启星轨仪。”
他看向苏寒，眼中带着罕见的温和:“这个孩子说得对。星宫培养弟子，不只是为了传承道统，更是为了守护该守护的东西。如果面对危机时，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那星宫还有什么资格自称‘执掌星光’？”
有了传功堂的支持，风向开始转变。陆续有长老表态:
“天枢殿支持。”
“玉衡殿支持。”
“开阳殿支持……”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明镜长老身上。作为戒律堂首座，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规矩”与“传统”的最终立场。
明镜长老缓缓站起。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走到大殿中央，在星空的投影下仰头望着那颗赤厄星，久久不语。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坚持反对时，他忽然转向清虚子，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清虚师叔，当年玄微真人被召回时……您恨过那些反对他的人吗？”
清虚子沉默片刻，缓缓道:“恨过。但后来明白了——他们不是坏人，只是被恐惧蒙蔽了眼睛。而恐惧，往往源自对未知的不了解。”
明镜长老点了点头，又转向石头:“代宫主，如果重启星轨仪，我们需要做什么准备？”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他同意了。
石头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沉声道:“第一，星源秘境全面封锁，除参与人员外，任何人不得接近；第二，调配星宫七成以上的星髓储备，作为星轨仪启动的能源；第三，所有长老轮流值守，维持星辰之城护城大阵的最高强度——启动过程可能引发天地异象，我们必须做好准备；第四，加强北境与幽冥宗方向的监视，防止敌人趁机发难。”
“时间呢？”有人问。
石头看向苏寒。女孩感应了一下体内的星魂共鸣，轻声道:“七日后，子夜时分，是星力最纯净、与星轨仪波长最契合的时刻。”
“那就定在七日后。”石头一锤定音，“现在，开始表决。”
二十九位长老，一人一票。加上代宫主石头拥有两票表决权，总计三十票。
“赞成重启星轨仪的，请释放一道星辉。”石头率先抬手，一道银白色星辉从他掌心升起，没入大殿顶部的星图之中。
姜婆婆、守碑人长老、清虚子、青阳、素心……一道道星辉接连升起。
明镜长老是最后一个。他闭上眼，似乎在最后挣扎，但最终还是抬起手，一道略显黯淡却无比坚定的星辉汇入其中。
最终，星图上亮起了二十八颗星——二十八票赞成。
超过三分之二。
“议案通过。”石头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七日后，子夜，星源秘境深处，重启星轨仪！”
星空投影缓缓消散，万象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但每个人都知道，星宫的历史，将从这一刻起，走向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方向。
散会后，石头和苏寒最后离开大殿。
走在长廊上，苏寒忽然轻声问:“代宫主，您说……我们真的能成功吗？”
石头停下脚步，望向窗外——那里，星源秘境的方向，正隐隐传来奇异的脉动，仿佛有什么沉睡了数千年的存在，正在缓缓苏醒。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有些事情，即使只有一线希望，也必须去做。”
他转头看向苏寒，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而且这一次，我们不是独自面对。”
苏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星瑶正在远处等候，看到雪魄和墨辰匆匆走来，看到姜婆婆和清虚子在廊下低声交谈……
是的，这一次，整个星宫，都将并肩而战。
女孩深吸一口气，额头的印记微微发亮，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嗯。”她轻声应道，仿佛许下誓言。
七日后，子夜。
星轨将转，命运将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