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登庄祠堂外的老槐树下新搭起了一个简陋却稳固的草棚,是村民们见楚斯年常在日头下问诊,怕晒坏了这位“楚大夫”,自发合力为他支起来的。
棚下,楚斯年穿着一身蓝布长衫,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更衬得他身形清瘦,粉白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他正微微倾身仔细为一个面色惶急的妇人把脉,声音温和清越,耐心叮嘱着煎药的火候与饮食禁忌。
妇人连连点头,脸上忧色渐去,满是感激地离开了。
不远处一排晾晒粮食的木架后方,几个作村民打扮的汉子正挤作一团,抻着脖子朝祠堂边的草棚张望。
他们穿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粗布衣裳,有的裤腿短一截,有的衣襟歪斜。
虽极力想扮作寻常庄户人,但躲闪的眼神、僵硬的姿态、以及眉宇间残留的悍气,都透着一股子欲盖弥彰的别扭。
这伙人全是飞云寨的山匪。
此刻他们心中都揣着同一个巨大的疑问,挠心挠肺地痒——
草棚底下坐着行医的楚斯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大当家谢应危自打见过这人后就跟丢了魂似的,时而对着月亮长吁短叹,时而抱着本破书咬笔杆,杀伐果断的悍匪头子形象都快碎成渣了。
二当家季骁原本是个只信拳头的莽汉,可自那次奉命去“请”人回来后,嘴里就天天念叨着什么“仙君下凡”、“气质脱俗”,听得弟兄们耳朵都快起茧子。
最离谱的是三当家吴秀才!
这位一向自视甚高,总哀叹自己怀才不遇的军师,前几日去了一趟李家,回来竟像是换了个人。
不再抱怨时运不济,反而逢人便感慨“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对楚斯年的才学佩服得五体投地。
三位当家的性情迥异,却都被这同一个人勾得魂不守舍!
这楚斯年莫不是传说中会摄魂术的狐仙精怪?
他们今日非要亲眼瞧瞧,这人到底生了怎样一副三头六臂,还是有勾魂夺魄的媚术!
几个胆大的山匪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棚中那抹蓝白色的身影。
一秒。
三十秒。
一分钟。
他们铆足了劲想挑出点毛病。
走路姿势?说话声音?待人接物?
可看了半晌竟觉得这人周身像是笼着一层光,硬是寻不出一丝错处!
六麻子紧张地拽了拽身旁两个同伴的衣袖,压低声音道:
“你俩可仔细点!别毛手毛脚吓着楚先生!不然回去大当家非得剥了咱们的皮!”
那两人一个满脸横肉,偏生穿了件打着补丁的石榴裙,勒得浑身肌肉鼓胀。
另一个倒是瘦些,却套了条明显不合身的衣服,衣摆只到小腿,露出毛茸茸的腿和一双踩着草鞋的大脚。
被六麻子质疑,壮些的山匪不满地扯了扯头上包着的试图遮掩短发的蓝布头巾,粗声粗气道:
“放心!保证不出岔子!”
旁边的“丈夫”也用力点头,示意六麻子无需担心。
两人互相整理了一下欲盖弥彰的装束,深吸一口气,学着印象中村里妇人的样子扭扭捏捏地朝着草棚挪了过去。
楚斯年刚直起身准备唤下一位病人,就感觉眼前的阳光似乎暗了暗,是两个格外壮硕的身影挡在面前。
他就这么看着两位“壮士”别别扭扭地坐到面前的条凳上,条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动作僵硬,眼神闪烁,与寻常庄户人家的气质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两人明显的喉结,以及他们手上那些常年握刀磨出的老茧和细碎伤痕,心下莞尔,认出那是飞云寨的人。
只是不知他们今日这般乔装打扮所为何来?
但他并不打算点破,反而生出几分看戏的兴致。
他微微向前倾身,唇角缓缓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
笑容如同初春冰雪消融后第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又似月下清潭泛起的浅浅涟漪,澄澈而动人。
浅色的眼眸弯起柔和的弧度,里面没有丝毫面对“怪人”的诧异或戒备,只有属于医者的温和与耐心。
“二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依旧清朗,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两个山匪原本还绷着神经准备应对盘问,猝不及防被这笑容迎面击中,顿时只觉得眼前仿佛有万千桃花瞬间绽放,脑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准备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张着嘴傻愣愣地看着楚斯年,半晌没憋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