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斯年见两人呆若木鸡,也不催促,只静静观察他们的面相。
目光在满脸横肉的“妇人”脸上停留片刻,缓声道:
“这位……嫂子,观你面色似有郁结之气,肝火偏旺,可是平日易烦忧躁怒?”
又转向旁边的“丈夫”:
“这位大哥印堂略有晦暗,想来是思虑过甚,夜寐不安?”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寻常问诊。
两个山匪被他说得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丈夫”先反应过来,想起之前商量好的说辞,连忙用刻意压低却依旧粗嘎的嗓子道:
“是、是!先生说得对!俺们……俺们就是为这事发愁!俺媳妇她……她过门三年了,这肚子一直没动静!”
楚斯年听完,沉默地看了一眼那位膀大腰圆、喉结突出的“媳妇”,浅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依旧没有拆穿,只对“媳妇”温言道:
“既如此,还请嫂子伸出手来容我把脉一观。”
“媳妇”硬着头皮伸出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大手。
楚斯年指尖轻轻搭上,凝神细察片刻,煞有介事地微微蹙眉:
“脉象沉细,确有些宫寒之症,气血运行亦不甚畅达。”
两个山匪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宫寒”二字听着就挺严重。
楚斯年沉吟道:
“此症需通络活血,温养胞宫。我这里有一套针灸之法或可见效。”
“针灸?!不行!”
“媳妇”吓得差点从条凳上跳起来,粗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态,慌忙捏着嗓子扭捏道:
“俺……俺是女儿家~脱、脱衣服多不好~~~”
楚斯年眼底笑意更深,面上却依旧温和:
“嫂子莫怕,只在手臂施针即可,无需宽衣。”
说罢,他起身引着忐忑不安的“媳妇”走到草棚后方临时用旧布隔出的一小块相对私密的空间。
山匪只能哭丧着脸视死如归地跟进去,伸出肌肉虬结的胳膊。
楚斯年净了手,取出一排细长的银针。
山匪一见寒光闪闪的针尖吓得闭上眼,嘴里忍不住“滋哇”乱叫:
“先、先生!轻点!俺怕疼!这、这不可啊~~~”
楚斯年手法却极稳,下针快而准,口中安抚:
“放松,很快便好。”
他并非存心戏弄,确实看出这些山匪平日打熬筋骨多有暗伤淤血,借此机会疏通一下经络也是好事。
几针下去,那山匪起初还龇牙咧嘴,渐渐便觉一股酸胀暖流在手臂经脉中游走,原本因旧伤有些僵硬的关节竟松快不少,叫唤声也慢慢低下去。
待楚斯年为他起针,山匪活动了一下胳膊,脸上露出惊奇之色。
外面扮演“丈夫”的山匪原本还在幸灾乐祸地偷笑,却见楚斯年掀帘出来,目光转向他平静道:
“大哥,生育之事乃夫妻双方之责,不能全赖嫂子一人。你也需调理一番才是。”
山匪闻言用手指着自己鼻子,眼睛瞪得溜圆:
“我?我也要扎?”
楚斯年认真点头:“自然。阴阳调和方是正理。”
山匪脸瞬间涨得通红,想拒绝又找不到理由,在楚斯年清澈平和的目光注视下,最终只得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挪进布帘后。
看着楚斯年再次净手,将银针在油灯火苗上缓缓灼烤,他喉结紧张地滚动着,脚底发软想跑却又莫名地忍住了,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楚斯年看着这壮汉紧闭双眼,肌肉紧绷的模样,唇角扬了扬。
他指尖拈起一根烤温的银针,语气平和如常:
“大哥不必紧张,放松些,针感会更温和。”
山匪只觉得臂上某处微微一刺,随即酸胀感蔓延开来,忍不住从牙缝里吸了口气。
楚斯年指尖轻捻针尾,声音如清泉淌过碎石:
“看来大哥平日练功颇勤,旧伤都淤在少阳经了。”
这话精准戳中山匪心事,他脱口而出:“您咋知……”
说到一半慌忙噤声,额头渗出冷汗。
楚斯年不疾不徐地又落数针,状若无意地接话:
“习武之人最忌强撑。上月是不是右肩受过暗伤?子时总疼得醒转?”
山匪猛地睁眼,见鬼似的瞪着楚斯年。
他右肩确实月前与邻寨冲突时挨过闷棍,这隐痛连寨里兄弟都不知晓。
此刻被一语道破,再看这神仙般的人物垂眸捻针的专注侧脸,心头那点戏谑早已化作敬畏。
待起针时,山匪活动着前所未有的松快肩臂,黝黑脸膛涨得通红,憋了半晌才粗声粗气挤出句话:
“先生…真神了!”
两人走出布帘时,候诊的村民与其余山匪都瞧见了这“夫妻”俩红润的面色。
楚斯年执笔写下两张药方,声音清越如风摇玉磬:
“按方抓药,三碗水煎作一碗。切记服药期间忌酒忌腥辣,否则……”
他抬眼扫过两人,浅色眸子里星芒微动:
“这针便白挨了。”
两个山匪抱着药方如获至宝,临走前竟学着文人模样笨拙作揖。
躲在架子后的六麻子急得直跺脚——
这俩憨货早忘了来时目的,倒把寨子脸面丢尽了。
待到日头渐渐西斜,楚斯年送走最后一位前来复诊的老丈,仔细将脉枕、银针等物一一归置进药箱。
他揉了揉略显酸涩的腕骨,正准备提起药箱回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
却发现那几个乔装打扮的山匪竟还聚在架子后面,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似乎并无离开的打算。
楚斯年心下微觉诧异,正欲开口询问他们是否还有不适,却见其中那个之前穿着碎花衫满脸横肉的壮硕山匪,像是突然得了什么指令,双眼一瞪,猛地朝他冲了过来!
?!?
事情发生得太快,楚斯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整个人便被那山匪如同扛麻袋一般轻而易举地甩上肩头!
“等等……”
楚斯年的话被颠簸打断。
这山匪力气极大,奔跑起来又快又稳,但头朝下的姿势和剧烈的晃动仍让他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他试图挣扎,却发现对方的手臂如同铁箍,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山匪粗重的喘息。
与此同时祠堂拐角处,李树正端着一碗清水快步走来。
他想着楚先生忙了一下午定是渴了。
然而他刚转过弯,映入眼帘的便是楚斯年被一个陌生壮汉扛在肩上,如同风一般卷向村外的骇人景象!
“哐当!”一声脆响,陶碗从李树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清水溅湿了他的裤脚。
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不……不好了!”
他猛地回过神,转身朝着家的方向拼命跑去,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楚先生!楚先生被山匪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