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斯年慌忙整理了一下微微散开的衣襟,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扬声道:
“……可以,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李树牵着李小草的手走了进来。
小男孩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气氛有些异样。
目光一扫,便对上谢应危那双尚未从情动和懵逼中完全回过神,因此显得格外幽深难测,甚至带着几分被打断好事的迁怒的眼神。
李树脚步顿了顿,小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位谢大当家看自己的眼神怎么阴恻恻的。
或许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火?
他下意识地把妹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心中升起一丝警惕和疑惑。
楚斯年正欲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李树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刚要开口,瞥见旁边咬着手指发愣的妹妹,急忙拽着小姑娘的衣角让她也跟着跪下。
楚斯年被李树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得措手不及,连忙放下手中的汤碗起身要扶:
“这是做什么?”
李树却固执地跪着不动,还用力拉了拉身旁懵懂的妹妹让她也跟着跪好。
他抬起头,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郑重,声音清晰地说道:
“楚先生,您救了我和妹妹的命,这段时间更是悉心照料,教我们识字明理,恩同再造。”
说着,他俯下身“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还不忘用小手按着一旁完全在状态外的李小草的小脑袋,让她也跟着象征性地磕了一下。
楚斯年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伸手去扶他:
“快起来,地上凉。有什么话起来说,何须行此大礼?”
李树却避开了他的手,语气急促起来,像是生怕自己后悔似的:
“先生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我们不能坏了先生的事!”
“事?什么事?”
楚斯年一头雾水。
连旁边被强行按着磕头,正揉着额头的李小草也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学舌:
“对呀哥哥,什么事呀?”
李树深吸一口气,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脸色依旧有点臭,但眼神已经由阴转晴甚至带上点看好戏意味的谢应危,小脸憋得通红,语速极快地脱口而出:
“我们不能坏了先生和谢大当家的好事!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情投意合!
当初……当初把先生买来配阴婚,是我们年纪小不懂事做的糊涂决定!
先生是好人,不该被我们拖累!您应该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我们不能当您的绊脚石!”
他一番话如同连珠炮,说完后,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大事。
暖阁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楚斯年整个人都僵住了,白皙的脸颊“轰”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满红霞,一路蔓延到耳根脖颈,连指尖都透着粉色。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小孩怎么会知道?!
他明明……明明都很小心了!
每次和谢应危亲近,不都是趁着夜深人静、孩子们都睡熟之后吗?
难道……难道有哪次被起夜的李树撞见了?!
相较于楚斯年的羞窘欲死,谢应危倒是乐了。
他摸着下巴,看着楚斯年那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又瞅瞅地上那个一脸“我什么都懂”的小古板,只觉得这场面有趣。
还没等楚斯年从巨大的羞耻中缓过神来,一旁终于听明白哥哥是要“把先生让出去”的李小草不干了!
“哇——!”
小姑娘嘴巴一瘪,金豆子瞬间就掉了下来,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抱住楚斯年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不要!先生不要走!小草不要和先生分开!哇啊啊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脑袋在楚斯年腿上蹭来蹭去,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裤子。
哭了一会儿她似乎又想起什么,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旁边高大魁梧的谢应危。
像是想起什么,李小草突然松开楚斯年,转而扑向谢大当家,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仰着小脸哭唧唧地喊道:
“二爹爹!你答应过等小草六岁就教小草习武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两位爹爹都不要离开我们!哇——!”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二爹爹”,直接把在场两个大人都喊懵了。
谢应危先是愣住,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断好事而产生的不爽瞬间烟消云散。
他蹲下身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小草的后背,想哄又不知从何哄起。
楚斯年也被这声“二爹爹”震得回过神来。
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小草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连忙也蹲下身轻轻将小草揽过来,用袖子擦着她的小花脸柔声安抚道:
“好了好了,小草不哭,先生没说要走,先生不会离开你们的。”
他抬头,无奈又带着几分纵容地看了一眼谢应危,才对上李树紧盯着自己的目光。
楚斯年心中微软,正色道:
“树儿,你起来。我从未觉得你们是拖累,也从未想过要抛弃你们。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我也是你们的家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咳咳……谢大当家也是。”
谢应危在一旁立刻点头如捣蒜,趁机凑上前,伸手想去揉李树的脑袋,被后者敏捷地偏头躲开。
他也不在意,咧着嘴,故意板起脸,用自以为很威严的语气对李树说:
“听见没?你先生说了,咱是一家人!小子,你也叫声‘爹爹’来听听?以后老子……呃,爹罩着你!”
李树直接无视了谢应危的“调戏”,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楚斯年身上。
楚斯年来了之后的变化一点点浮现在他心头。
不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惶恐,不再是穿着破旧衣服被村里孩子嘲笑的难堪。
是楚斯年点着油灯,手把手教他写下第一个工整的字。
夜晚的谆谆教诲,生活中的细心呵护,早已如同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干涸的心田。
他知道,有些恩情不是磕几个头、说几句漂亮话就能偿还的。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对着楚斯年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再抬起头时,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光芒。
“先生。”
李树的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您的恩情,李树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
“李树在此立誓,定当寒窗苦读,来日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必为先生除去贱籍,让先生堂堂正正立于人前,再不受身份所困!”
稚嫩的声音在暖阁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而是一个立下宏愿,想要为重要之人撑起一片天的少年。
楚斯年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一点一点看着成长起来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伸手,这次稳稳地扶住了李树的肩膀,将他拉了起来。
“好。”
楚斯年看着他,浅色的眼眸里漾开温柔而欣慰的笑意。
“那我就等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