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刚把铁盒塞进包里,老掌柜的脚步声就从墨窖外传来,木拐杖敲在青石板上“笃笃”响。“丫头,那盒子里的墨,是陈默那小子十岁时的手笔。”老掌柜站在窖口,月光顺着他的银须往下淌,“那会儿他总偷摸学他爷爷揉墨坯,手上没劲,揉出来的墨锭不是歪瓜裂枣就是带着指印,哭得鼻子冒泡,说要砸了墨杵子。”
林夏蹲在窖里,指尖摩挲着铁盒里那块“小土豆”墨锭——果然如老掌柜所说,边缘坑坑洼洼,侧面还嵌着半片没挑干净的木屑,活像个被啃过的红薯。照片里的小陈默站在墨缸前,举着这枚“杰作”傻笑,缺了颗门牙的嘴咧得老大,他爷爷正拿着竹尺假装要打,眼里却全是笑。
“后来呢?”林夏把铁盒抱在怀里,顺着老掌柜的话往下问。窖外的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混着墨汁的清苦,倒有几分特别的味道。
“后来啊,”老掌柜往窖里扔了把竹椅,自己坐在窖口抽烟斗,“他爷爷就把这墨锭收进了铁盒,说‘丑墨也是墨,错了就改,比藏着掖着强’。现在看来,老爷子这话,是说给现在的陈默听的。”
林夏抱着铁盒往外走,鞋跟踢到窖底的墨渣,发出细碎的响动。她忽然想起陈默在视频里红着的眼:“他说念念总吵着要看爷爷,其实是他自己没脸提。那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您看——”
她把照片翻过来,泛黄的纸面上,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写着:“爷爷说,墨歪了能磨圆,路走歪了能走正。”老掌柜抽着烟斗的手顿了顿,烟圈在月光里散成了雾。
第二天下午,林夏特意绕去陈默家。念念正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作业,小辫上绑着陈默送的墨玉簪,看见林夏手里的铁盒,立刻蹦起来:“是爸爸的盒子!”
小姑娘踮脚够过铁盒,翻出照片时突然“呀”了一声——照片里老陈师傅背后的窗台上,摆着个眼熟的青瓷瓶,正是现在念念书桌上那只插着野菊的瓶子。“这是爷爷的瓶子!”她举着照片跑进屋,又举着瓶子出来比对,瓶身上果然有个相同的缺口,“爸爸说这是爷爷传下来的,原来早就陪着爸爸啦!”
林夏看着她把“小土豆”墨锭塞进铅笔盒,又把照片压在书桌玻璃下,突然明白陈默为什么要藏这盒子——有些错,需要被看见;有些念想,得有人替他记着。就像那枚歪墨锭,丑是丑,但藏着的认真和笨拙,比精致的成品更让人记挂。
傍晚收到陈默的短信,只有一张图:他在看守所的搪瓷杯里插了根野菊,配文“瓶在,家就在”。林夏盯着图片笑了笑,给老掌柜发了条消息,问陈默爷爷的墨方还在不在——或许等他出来,该重新学学揉墨坯,这次不用偷摸学,光明正大的,带着念念一起。
窗外的桂花树影晃在书桌上,林夏铺开宣纸,用那枚“小土豆”墨锭研了半碗墨。墨色不算浓,却带着股执拗的劲,像极了陈默在视频里说“我想重新做墨”时的语气。她提笔写下“归正”两个字,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忽然觉得,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弯路,只要心里那点念想还在,再歪的路,也能磨得笔直。
就像这墨,磨着磨着,总有清亮通透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