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打着老墨坊的木窗,林夏踩着满地的桐油布碎屑往里走,皮鞋碾过墨渣发出细碎的声响。师叔正蹲在灶台前烧松烟,青灰色的烟从陶管里钻出来,在梁上绕出淡淡的圈,恍惚间竟和老照片里的场景重合。
“这松烟得烧足十二个时辰,”师叔用铁钩拨了拨火,火星子溅在青砖上,“陈默小时候总蹲在这儿看,说烟是墨的魂,得慢慢养。”灶台上摆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刚熬好的鱼鳔胶,腥气混着松烟的焦香,是老墨坊独有的味道。
林夏翻开陈默的笔记本,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里面夹着片干枯的桂花——是去年秋天从墨香斋门口摘的。某一页画着张草图,墨锭里嵌着细小的荧光颗粒,旁边写着“给念念的星星墨”,字迹被泪水晕开了一角。
“他早就在计划了。”师叔递来块刚捶打的墨坯,还带着温热,“说等念念上小学,就做一套带星座的墨锭,让她练字时能数星星。”
正说着,手机震动起来,是看守所的通知:陈默因狱中表现良好,获得减刑,下个月就能出来。林夏把消息念给师叔听时,老人正往墨坯里掺金箔碎屑,手抖得厉害,金箔飘在墨坯上,像撒了把碎星。
“我就说这孩子能回头。”师叔抹了把眼角,“他爷爷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陈默就是块没磨好的墨坯,看着糙,内里纯着呢。”
下午去买墨模时,老掌柜的铺子正在上新款,玻璃柜里摆着套生肖墨模,雕工精细。林夏指着“兔”模子笑:“念念属兔,这个得要。”老掌柜从抽屉里摸出个旧木盒:“这个给你,陈默小时候自己刻的,说是要做‘墨里开花’的墨锭。”
木盒里是个歪扭的桃花墨模,木头边缘还留着稚嫩的刻痕,却把花瓣的弧度雕得格外认真。林夏突然想起陈默在视频里说的:“等出去了,要把墨坊的墙刷成白色,在院里种满桃树,让念念知道,墨香里也能开出花来。”
回去的路上,林夏绕去孤儿院,院长正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画画,用的还是陈默以前送的墨条。“这墨好得很,”院长指着墙上的涂鸦,“孩子们说用这墨画画,颜色亮堂。”林夏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太阳和花朵,突然觉得,好墨从来不止于黑,更在于能不能画出心里的光。
傍晚,林夏把桃花墨模和减刑通知拍成照片发给看守所,配文:“桃树种好了,就等你回来刻墨。”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两个字:“等我。”
夜里,秋雨还在下,老墨坊的灶台却亮着灯。师叔说要提前备好松烟,等陈默回来就能开工,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墙上的老照片——老陈师傅站在墨坊门口,身后跟着背着书包的小陈默,手里举着块刚做好的墨锭,笑得露出豁牙。
林夏摸着窗台上那盆野菊,花瓣上沾着雨珠,像撒了层碎银。她忽然明白,所谓新生,不是抹去过去的痕迹,而是像这墨坊里的墨坯,哪怕被捶打千百次,只要心里那点韧劲还在,就能在该发光的地方,透出温润的光。
就像陈默藏在笔记本里的桂花,就像老墨坊灶膛里的余烬,看似不起眼,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人想起:原来日子里,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