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生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漂浮了不知多久,直到听见规律的滴答声,才找到回归的方向。
随后,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涌入,背后深沉的剧痛也随之苏醒,如同烙印,宣告着他与这具身体的重新连接。沉重的虚脱感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他用尽意志力,才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视野里浑浊一片,只能勉强分辨出床前站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像是沈明宇。
“感染控制住了,生命力很顽强。”齐医生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低声道,“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恢复期,失血过多和脏器受损需要时间。他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沈明宇点了点头。这时,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沈明宇和齐医生立刻看向他。
张铁生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清澈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像是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从一个极其遥远而黑暗的国度跋涉归来。
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聚焦,看清了站在床边的沈明宇,和正在为他处理伤口的陌生医生。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别急,你刚醒。”沈明宇开口,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放缓,“你在我的地方,很安全。这位是齐医生,旁边的是袁护士,是她们救了你。”
张铁生眨了眨眼,眼神里的迷茫逐渐被一种深切的疲惫和……某种沉淀下来的东西所取代。他没有问自己怎么活下来的,也没有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天花板,仿佛在消化着某种巨大的、沉重的事实。
这种过分的平静,让沈明宇微微蹙眉。
过了好一会儿,张铁生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床头柜,然后看向沈明宇,用尽全力,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极其缓慢地,用食指在空中做了一个“写”的动作。
沈明宇立刻明白了。他示意齐医生,齐医生会意,从医疗箱里拿出了记录板和一支笔。
张铁生接过笔,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支笔。他无视了周遭的一切,将笔尖抵在记录板的纸张上,艰难地开始划动。
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
线条歪歪扭扭,断断续续,因为虚弱和颤抖而显得笨拙。但他画得非常专注,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渐渐地,一个简陋的图案轮廓显现出来——那像是一团混乱的线条,中心一个歪扭的圆,旁边延伸出几根杂乱上扬、勉强构成扇形的划痕。
在图案的下方,他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笔迹,写下了:mIRRoR-167。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笔从手中滑落,手臂重重地摔在床单上,大口地喘息着,额头渗出虚弱的冷汗。
齐医生默契地后退半步。沈明宇拿起记录板,他的目光首先被那行代码吸引,低声念出:“mIRRoR-167……”随后,他的眉头因困惑而锁紧,看向那个简陋扭曲的图案,“这画的是……?”
张铁生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齿缝间挤出两个模糊却清晰的音节:
“孔……雀……”
沈明宇的瞳孔骤缩。“孔雀”?他脑中飞速检索,确信从未在沈氏的任何文件中见过这个符号,莫非这是一个隐藏在家族背后、连他都一无所知的秘密?
待喘息稍微平复后,张铁生才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印章……‘远星号’……清单……”
他的话语破碎,但核心意思明确:这个“孔雀”图案,是他在“远星号”那份“特殊货物清单”上看到的印章。而“mIRRoR-167”是清单的页眉代码。
就在这时,张铁生再次睁开眼,看向沈明宇,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电脑……北桥……爷爷……报平安……”
他想回北桥新村的出租屋,一方面是为了让爷爷安心,另一方面,他迫切需要他的电脑,需要联系那个或许能解读这一切的——黑雀。
沈明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行。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经不起任何折腾。外面也不安全。”他看着张铁生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补充道,“等你伤势稳定一些,让李锐陪你去。现在,你的任务是休息。”
张铁生没有再争辩,只是沉默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和焦灼都掩藏在那份过分的平静之下。他知道沈明宇说的是事实,但他心中的警报已经拉响——“孔雀”,这个陌生的符号,代表着他们可能即将面对一个远超想象的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