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那番关于“性格桎梏”与“必要代价”的直言,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泽法内心深处一直刻意回避、或者说被巨大悲痛所掩盖的症结。他不再是愤怒地反驳,也不再是痛苦地嘶吼,而是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静默。
他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这具饱经风霜的躯体,悬浮于一片虚无之中,俯瞰着自己波澜壮阔却又充满悲剧色彩的一生。
他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怀揣着最纯粹的正义理想加入海军,凭借“黑腕”的实力与刚正的品格一路晋升为大将,那时的他,坚信海军是维护和平、保护弱小的绝对正义之力。他悉心教导着每一位学生,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孩子,将自己的信念毫无保留地传递下去。
然后,画面变得灰暗。家人、学生接连被海贼残忍杀害,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将他击垮。但他挺过来了,将对海贼的仇恨化为更坚定的守护信念,转而投身于培养新一代海军,希望能铸就更坚固的盾牌,阻止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
然而,命运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世界政府竟然将疑似杀害他学生的凶手——那个愚蠢而强大的爱德华·威布尔,招安成了王下七武海!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所信仰、所奉献的一切,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支撑他世界的那根名为“海军正义”的支柱,轰然倒塌。
于是,他叛逃了,成立了NEo海军,决心用自己的方式,以彻底的毁灭来践行他心中的“正义”——清除所有海贼。
可苏晨的话,却将他这条最后的退路也堵死了。
“你的道路走偏了……”
“无法根治产生海贼的土壤……”
“用制造更多仇恨和毁灭的方式,无法带来真正的和平与正义……”
“你注定只能是一个孤独的复仇者……”
这些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开始反思NEo海军成立以来的行动。他们确实摧毁了一些海贼团,但然后呢?那些被海贼蹂躏过的岛屿,并没有因为海贼的消失而立刻变得美好,依旧在贫困和混乱中挣扎。他们NEo海军就像救火队,扑灭一处,另一处又燃起,疲于奔命,却看不到尽头。甚至,在某些极端情况下,为了确保歼灭海贼,他们是否也曾……波及过无辜?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想起了自己教导学生时说过的话:“力量是为了守护而存在的。” 现在的NEo海军,真的还在“守护”吗?还是说,已经被复仇的怒火扭曲成了纯粹的“毁灭”工具?
苏晨指出的另一条路——与革命军合作,颠覆世界政府——确实更具根本性。但那意味着,他必须接受一个前提:在通往那个理想世界的漫长道路上,必然会有牺牲,必然会有他视为“背叛正义”的艰难抉择。
他能接受吗?
他能眼睁睁看着为了某个战略目标,而让一部分同志去执行近乎送死的任务吗?
他能为了保全大局,而在资源分配上做出那些看似“不公平”的决定吗?
他能否在未来的某一天,为了更大的胜利,而暂时与某个他极度厌恶的势力进行妥协甚至合作?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敲打着他坚守了一生的原则。
“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有时不得不牺牲少数……”
“完美的正义不存在于现实的斗争中……”
这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现实主义者”的论调,此刻却带着沉重的分量,压在他的心头。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是一种近乎乌托邦式的、容不得半点沙子的纯粹正义。这种正义,在小范围内或许可以践行,但一旦放到整个世界的尺度上,就显得如此……脆弱和理想化。
他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以前的他,站在海军的高位上,虽然看到黑暗,却依然相信体系可以改良,正义可以坚守。直到威布尔事件,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也让他偏执地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现在,苏晨将两个选择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
A.坚持绝对的纯粹,带领NEo海军走向注定悲壮而无望的毁灭。
b.接纳不完美的现实,与革命军合作,投身于一场可能充满“污点”,但却真正有机会根除罪恶源泉的宏大事业。
这是一个关于“如何更好地守护”的抉择。
泽法的灵魂,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反思风暴中,经历着破碎与煎熬。他那坚固如铁的信念,出现了裂痕,而在裂痕深处,某种新的、更加复杂、更加坚韧的东西,似乎正在痛苦地孕育。
他不知道自己的最终答案会是什么。
但他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
为了那些死去的家人和学生,
也为了那些可能在未来被他拯救的、无数无辜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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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