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潇潇,小楼如墓。
十多个黑衣人仿似黑夜幽灵,在四处飘动游走,一具又一具的尸首被扔到一楼大厅,像农家一袋袋的地瓜。
这些地瓜在扔之前,还被抓着双腿倒立甩动,不时有银元珠玉被甩了出来,捡起之后,归纳于一张条桌之上。
不多时,尸首堆满了大厅,条桌上也堆满了财物。
一个黑衣人从三楼下来,贴着郭汉章耳朵说了两句。
“人五!”郭汉章对着一个角落叫道,“三楼,有铁棺材!”
一个五短身材的黑衣人应声上楼,郭汉章冲袁凡道,“东家,这趟镖的活计,本不包含开棺材,但今晚的活儿有纰漏,这棺材我就帮您开了!”
袁凡嘴巴一动,想说点什么,郭汉章一抬手,“走镖有走镖的规矩,东家不必多说,请!”
三人拾级而上,一人迎面下楼,左右肩膀各扛着一死鬼,见了他们,这人赶紧侧身。
郭汉章看了看右肩的那具尸首,“这洋毛子就是东家说的意大利人,是个老兵,我的人就是被他咬伤的。”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莫名的味道,“在洋毛子当中,意大利兵算是最面的,他们一个老兵还能有这神气,难怪咱们……”
这话说得三人都没意思起来,不再言语,紧步上了三楼,到地方了。
所谓铁棺材,就是保险柜。
这年头的保险柜当然不如后世那般精密,但却更加粗野。
为了不负“保险”之名,黑科技是层出不穷。
有的在柜门上涂剧毒,敢开就让你成九阴白骨爪。有的在柜中藏芥子气,敢开就喷你个满脸花。有的在柜中内置硝酸自毁装置,敢开就玉石俱焚一拍两散。
眼前的保险柜,瞧着挺厚实,给人的感觉就很保险。
这是仿德式的三转轮密码柜,右上角写着“上海王宝和”,柜门上还镶嵌着太极八卦的铜饰作为掩饰,却瞒不过江湖上的老鸟。
人五蜷着身子,蹲在保险柜前,耳朵紧贴钢门,像是一只伏在礁石上的老蚌。
他闭着眼睛,食指搭在黄铜密码锁上,屏息凝神,指尖一点点地拨动着转轮,听着那微弱的机括之声。
天公作美,深夜的豪雨像是一张滤布,将天地之间的杂音全部过滤,静如海底。
人五的手指飞动,第一轮齿轮很快就咬合到了滞涩处,“七!”
虽然不是嘛体力活儿,人五的额角却沁出细汗,似乎比刚才杀人还累。
他的手指越来越快,第二轮转盘经过三时,传来簧片轻颤的嗡鸣,轻如蚊蚋振翅。
人五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三!”
紧接着的第三轮,人五的手腕悬空,才转了半个圈儿,就听得“嗒”一声脆响,三十五度角,卡榫入槽!
三组密码!
不到三分钟便被勘破!
人五倒是不急了,反从怀里摸出个扁扁的锡酒壶,约莫能装二两。
他仰头抿了一口,口腔咕噜一下,喉头一动,这才掏出一根钢丝,探入锁孔。
跟开密码不同,这会儿人五的表情轻松写意,腕子轻轻抖动几下,像是当世名医在用金针刺穴。
“嘣!”
保险柜的穴位被人五刺中,柜门深处传来一声脆响,沉重的德式钢门,应声弹开。
“吱溜!”
人五又取出酒壶喝了一口,神色得意。
一口酒下去,人五直起身来,眼睛都不曾往柜门里面瞟上一瞟,便走了出去。
郭汉章的眼中也没有保险柜,抬手递过一条麻袋,“东家,我在楼下候着。”
看着他沉凝的步履,消失在楼梯拐角,袁凡叹了口气,“进南兄,这会儿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壬字镖”了。”
袁克轸呵呵一笑,拎着麻袋走向保险柜,“用麻袋装钱去,恭喜发财!”
“哈哈!同喜同喜!”袁凡也凑了过去。
保险柜中琳琅满目,但此刻不是细看的时候,袁克轸像扫帚成精,伸手一扫,将里头的东西胡乱往麻袋里塞。
“了凡,你看看这个!”
袁克轸的手突然一顿,拿出一张纸。
袁凡接了过来,眼睛一缩,这张纸并没什么特殊之处,就是一张批条。
但不同寻常的是,这张纸是津门警厅的专用公文纸,内容是同意特别行动组领取十五把短枪的批复意见!
批文的结尾,是一个“杨”字的花体画押!
特别行动组,呵呵!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同时笑道,“果然是好大一把伞啊!”
等两人提着麻袋下楼,郭汉章他们一切都已收拾妥当,三十九具尸首齐齐整整地摆好,有人拿着红绳,在他们的脚踝上绑好。
袁克轸掏出一叠庄票,放到郭汉章的手上,“今儿的镖走得漂亮,我很满意!”
他指了指条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诸位都辛苦了,那些就请大家伙喝顿大酒!”
“东家满意就好,郭某谢赏!”
到了此时,郭汉章总算是面露喜色,将庄票对着灯光验过,小心收好,抱拳谢礼,转身高声道,“种荷花喽!”
半个钟头之后,海河之畔。
一来一去不过个把钟头,河面又上涨了一截。
海河奔行到了这里,原本拐出来一个湾,此时都已不见,不过如此更好,郭汉章对此更加满意,“上好的莲池福地!”
一阵轻盈的脚步靠近,有人过来向郭汉章禀道,“下面关押了五人,让他们睡半个钟头。”
郭汉章点点头,拱手道,“两位东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双袁拱手还礼,“郭总镖头辛苦,各位辛苦!”
郭汉章走到了船头,一只脚在船头顿了一下,又转身回来,掏出一枚铜钱,“两位,以后要是还有需要郭某人效劳之处,可持这枚铜钱,到三条石郭记铁铺。”
说完不再多话,转身上船。
铁柱受伤,郭汉章便亲自驾舟,他双手一抖,铁锚凌空飞起,落于掌心。
竹篙一点,轻舟飘然离岸。
几个眨眼,舟影便到了江心。
突然,船上的郭汉章引颈高歌,“今日种莲西天去……”
船舱中的人跟着附和,“来世修得宝座开!”
歌声中,一具接一具的尸首,从船上抛出,落在湍急的河面,涟漪不起。
舟影远去,被夜幕遮住影踪。
歌声却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