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东宫书房的烛火却还亮着。
太子夜宸刚准备歇下,心腹太监就弓着身子快步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太子的睡意瞬间消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消息可确切?”他压低声音问。
“千真万确,”太监回道,“是陈侧妃身边那个刘嬷嬷临死前递出来的最后消息。定渊王昨夜毒发,浑身结霜,太医亲口断定……时日无多。”
太子缓缓坐直身子,指尖轻轻敲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快意,有算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这个皇弟,终于要撑不住了吗?
想起夜烬,太子心里就一阵不痛快。不过是个妃子所出,那妃子虽说为救父皇而死,可那又怎样?皇家最不缺的就是情分。偏偏这个夜烬,仗着有几分军功,在朝中在军中都有了威望,连父皇都对他另眼相看,这让他这个太子的脸往哪儿搁?
“好,好得很。”太子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冰冷的笑意,“本宫这个好皇弟,总算是走到头了。既如此,本宫这个做兄长的,总得送他最后一程,让他走得些。”
第二天早朝,太子一脸悲戚地出列,声音沉痛:“父皇,儿臣听闻定渊王病重,太医院已束手无策……儿臣心忧如焚,更念及我大胤祖制,特请父皇早作准备,以免皇弟身后事仓促,有失皇家体统。”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字字句句却都在提醒皇帝——夜烬快死了,该准备后事了,特别是那个。
龙椅上的皇帝眉头紧锁,脸色晦暗不明。他对夜烬这个儿子,感情确实复杂。那孩子的生妃是为救他而死的,临终前只求他照顾好他们的孩子。这些年来,夜烬也确实争气,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为他平定四方,是个得用的儿子。
可再得用,也终究只是个皇子。如今听说他命不久矣,皇帝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有惋惜,有痛心,但更多的是一种权衡——一个将死的皇子,和一个需要立威的太子,孰轻孰重?
朕知道了。皇帝声音低沉,带着疲惫,宗正寺会同礼部,按亲王规制,先行筹备吧。至于……他顿了顿,那个残忍的字眼终究没有说出口,……一应事宜,依例办理。
依例办理四个字,像一道冰冷的旨意,迅速传遍了朝堂,也传到了定渊王府。
当宗正寺和礼部的官员带着内侍,捧着预备好的丧仪用品来到王府时,整个王府如同被寒冬提前笼罩。
白色的帷幔、纸钱、棺椁用料……一样样被抬进府中,堆放在前院的厢房里。那些官员脸上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地交代着注意事项,仿佛只是在准备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可府里的下人们却看得心惊肉跳。
看,那是……那是裹尸的锦缎……一个小丫鬟指着抬进来的明黄色布料,声音发颤。
还有那些,是放在棺椁里的陪葬玉器……
他们连殉葬坑的位置都来勘测过了……
窃窃私语声中,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一些胆小的丫鬟已经开始偷偷抹眼泪,更有甚者,已经吓得病倒了。府中处处可闻压抑的啜泣声,往日还算井井有条的王府,此刻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龙惊墨站在主院廊下,冷眼看着前院的动静。她身姿笔挺,面色平静,唯有袖中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管家红着眼眶过来禀报:王妃,他们……他们连殉葬的名册都预备下了……
我知道了。龙惊墨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让他们准备他们的。王爷还活着,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轮不到他们来安排后事。
她转身走进寝殿,内室中,夜烬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但得益于灵泉水的滋养,气息还算平稳。
龙惊墨在床边坐下,拿出银针,小心翼翼地为他施针,疏通被毒素淤堵的经脉。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你听见了吗?她一边施针,一边低声自语,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外面的人,连坑都给你挖好了,就等着你断气呢。
还有府里这几百号人,也都等着给你陪葬。她捻动银针,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你说,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是不是太亏了?你那些战功,那些威望,就这么白白让给别人?
昏迷中的夜烬自然无法回应。但龙惊墨注意到,当她说到二字时,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心底却莫名生出一丝希望。
施完针,她又喂他服下一些灵泉水。看着清水缓缓滑过他干涩的唇瓣,龙惊墨的眼神渐渐坚定。
她不能认输。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也不仅仅是为了夜烬,更是为了外面那些惶恐无助的下人,为了那些同样被命运摆布的无辜者。
太子想借此机会彻底铲除夜烬的势力,甚至不惜赔上这么多条人命。皇帝默许,不过是为了所谓的和皇家颜面。
可她龙惊墨,不信这个邪!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的冷风灌进来,吹得她衣袂翻飞。
院中,几个小丫鬟正抱在一起低声哭泣,听到开窗声,惊恐地抬起头。
龙惊墨的目光扫过她们年轻却写满恐惧的脸,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院落:
都把眼泪擦干。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爷还没死,本妃还没倒,定渊王府就垮不了。
传我的话:从今日起,各司其职,该做什么做什么。谁再传播谣言,扰乱人心,家法处置!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只要本妃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任何人,动定渊王府的人!
丫鬟仆役们怔怔地看着站在窗前的王妃。她身形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仿佛没有什么能将她压垮。
那一刻,绝望的阴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丝微弱的光照了进来。
龙惊墨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她回到床边,看着依旧昏迷的夜烬,轻声道:
听见了吗?牛皮我可是吹出去了。你要是敢死,我第一个不答应。
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
所以,你得活下去。我们都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