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听雨阁的檐角还挂着夜露。
沈清鸢坐在正厅主位,指尖搭在琴弦上。她刚收到柳执事密报——谢家少主被软禁,萧家十二傀儡列阵于宗祠前。消息传得极快,但她说不出是惊是惊。她只知此刻不能动,也不能乱。
门开时,风带进一身寒气。
云铮走进来,脚步沉,膝盖一弯,直接跪在了青砖上。他没说话,只是将手中一块青铜令符高举过头。令上刻着云纹,边缘磨损严重,显然是用了多年的老物。
“我要灵草。”他的声音低,却清晰,“三日前,我养母中了赤练砂毒,如今只剩半口气。”
沈清鸢看着他,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琴弦。音未起,但她已用共鸣术探了过去。云铮的情绪像一块烧红的铁,烫得刺手。恨、悔、急,还有某种压得很深的痛,混在一起,几乎要炸开。
她不动声色。
“听雨阁不救将死之人。”她说。
云铮抬眼,眼神像刀子一样扎过来。
“她还没死。”
“快了。”沈清鸢放下手,“云家调运赤练砂入谢境,名义是剿细作,实则是往药堂送毒。你养母中毒,是你亲手递进去的药引吧?”
云铮的手抖了一下。
他没否认。
沈清鸢继续说:“你十五岁被扔进蛇窟,三年后爬出来,左臂胎记开始发烫,能感知毒物波动。从那时起,你就成了云家的试毒人。这次你明知药有问题,还是让养母服下——因为你需要一个理由来求药,也需要一个机会,靠近我。”
云铮低头,额前碎发遮住眼睛。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沈清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要的不是灵草,是我在商道上的印鉴。有了它,你就能绕过关防,把云家的账册偷运出去。你以为我不知道?昨夜墨九在石阶刻字,就是为了提醒我——云家动了,你也动了。”
云铮猛地抬头。
沈清鸢盯着他:“你想反,但你不干净。你手上有人命,包括那个为你挡过三十七刀的养母。你现在求我,不是为她活,是为她死得值。”
云铮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缓缓放下手臂,令符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走了。”他站起身,转身朝门口走。
沈清鸢没拦。
就在他踏出门槛的一瞬,她开口:“你左臂的胎记,是不是越来越烫了?”
云铮脚步一顿。
他没回头,只低声说:“像火烧。”
然后人就消失在门外。
沈清鸢坐回原位,闭眼片刻。她知道云铮不会再来求药,但他也不会停。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撕开云家的口子,哪怕把自己也撕进去。
她唤来柳执事。
“封锁消息,今日云铮来过的事,不准外传。”
“是。”
“另外,准备密室,我要见苏眠。”
柳执事迟疑了一下:“那位药师……来历不明,又形貌古怪,真要请进核心?”
“他不是来治病的。”沈清鸢淡淡道,“他是来报仇的。这种人,比谁都可靠。”
半个时辰后,苏眠来了。
他还是那副模样,驼背,麻脸,喉间挂着会变声的铜片。绿毛鹦鹉蹲在他肩上,歪头看了看沈清鸢,忽然说:“姐姐小心,他心里有火。”
沈清鸢笑了下。
“我知道。”
两人进了密室。门关上,烛火摇晃。沈清鸢坐下,取琴置于膝上。
“我想听一段往事。”她说,“二十年前,药王谷的事。”
苏眠没动。
“我不记得。”
“你说谎。”她拨动琴弦,一段《静心曲》的曲调缓缓流出。音波轻震,屋内空气似乎都慢了一拍。她的共鸣术已悄然发动,顺着音律探向对方心神。
苏眠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开始喘息,呼吸越来越重,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那只鹦鹉扑腾翅膀,飞到了角落。
“别……别走了!”他低吼。
沈清鸢不停。
琴音渐深,如细针扎进记忆深处。
苏眠突然抬手,一把撕下脸上那层麻子皮。皮肉分离的声音很轻,但落在耳中格外清晰。底下露出的皮肤白皙如玉,没有一丝瑕疵。
他摘下喉间铜片,声音变了,低而冷:“你非要听?”
“我要听真相。”
“好。”他冷笑,“药王谷七十三口,一夜之间全死在毒雾里。凶手用的是‘断魂香’,此毒需三种稀有药材配制,其中一味叫‘星陨藤’,只有云家旁支才种得出来。当年我逃出来时,亲眼看见一个穿暗红裙的女人站在谷口,手里拿着鎏金护甲,正在给一只猫包扎伤口。”
沈清鸢眼神一闪。
“云容。”
“对。”苏眠咬牙,“她不是主谋,但她是执行者。她亲手点燃了毒炉,看着火舌吞掉整个山谷。我躲在井底三天,靠喝同伴的血活下来。后来我学医,易容,潜入各大世家,只为等这一天。”
沈清鸢停下琴。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放在桌上。竹简泛黄,边角磨损,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商路编号与交易记录。
“这是商道密卷。”她说,“记录了五世家近十年所有暗线往来。我知道你在查云家,也知道你缺证据。只要你帮我拿到云家三十七条商路的所有账册,这卷归你。”
苏眠盯着那卷竹简,拳头紧握。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因为你恨他们。”沈清鸢直视他,“也因为你已经无路可退。你在宫里扮小太监送药,衣袖藏针,却被我识破。我没揭穿你,是因为我知道你那天不是来杀我,是在试探我有没有资格当你的盟友。现在,我给你资格。”
苏眠沉默很久。
他慢慢伸手,却没有去拿竹简,而是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溅,水痕蔓延到沈清鸢的鞋尖。
“我不信人。”他说,“尤其是你这样的女人。”
“你可以不信。”她不动,“但你可以用这卷竹简,换三条命——你自己的,你女儿的,还有那个还在等你回家的人。”
苏眠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有女儿?”
“你每次看月亮的时候,右手都会摸袖口。那里缝着一块布,上面绣着‘阿枝’两个字。你怕别人发现,所以总是左手端药,右手藏起来。”沈清鸢平静地说,“她今年该有十岁了。”
苏眠的脸色变了。
他后退一步,靠在墙上,呼吸急促。
“你要账册做什么?”
“我要断她的财路。”沈清鸢说,“云容靠商道养兵,靠毒药控人。只要我把三十七条线全翻出来,她在朝中的势力就会断血。到时候,不只是你,所有人都能动手。”
苏眠盯着她,眼中恨意翻涌,却又夹杂着一丝动摇。
“如果我拒绝呢?”
“你会后悔。”她说,“因为下一个死在赤练砂下的,可能就是你女儿。而你连替她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密室内一片死寂。
蜡烛烧到底,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苏眠终于抬起手,缓缓伸向那卷竹简。
他的手指快要碰到卷轴时,忽然停住。
“我可以帮你。”他说,“但有一个条件。”
沈清鸢看着他。
“我要亲自审问云家那个管账的老仆。他在药王谷放的第一把火,是我师父的屋子。”
沈清鸢点头。
“可以。”
苏眠的手落下,抓住了竹简。
就在他指尖触到卷轴的瞬间,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瓦片被踩松了一角。
两人都听见了。
沈清鸢没有抬头。
她只是轻轻按住了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