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轻响的瞬间,沈清鸢的手已经按在琴弦上。
她没有抬头看窗,也没有出声。指腹压住第四弦,轻轻一拨,音波如水纹般散开,在密室低矮的顶壁间回荡。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接着,一道黑影从窗外跃入,袖口寒光直扑案几上的竹简。
苏眠肩头的鹦鹉猛地张翅,尖声叫道:“快!”
三枚银针几乎同时离手,破空之声极细,却精准钉入来人咽喉。那人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膝盖重重砸地,手指离竹简仅差半寸。他倒下时,袖口滑出一枚玄铁扣环,刻着龙鳞暗纹。
沈清鸢看着尸体,语气未变:“裴珩的人。”
苏眠冷笑一声,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针筒,收回袖中。“他等不及了。”
“你也不急。”沈清鸢抬眼,“你要的故事,现在可以听。”
苏眠盯着她,片刻后点头。“我要知道那晚的事——母妃中毒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清鸢将琴摆正,十指轻搭。琴音缓缓流出,是一段低缓的调子,不似曲名,倒像讲述。她的声音随着旋律起伏,平稳而清晰。
“冬至宫宴,设在偏殿西侧。皇帝本应饮第三盏酒,却被母妃代为执壶。那酒是云家进贡的‘雪中春’,入口甘冽,无色无味。毒发在三刻之后,心血逆行,七窍渗血。”
她顿了顿,指尖压下一个长音。
“酒是云容亲自送上。她当时站在殿外廊下,手里抱着一只白猫,正在包扎它的后腿。皇帝起身时,她才递上金杯。但母妃看见杯底有微光一闪,便接了过来,说替陛下先尝冷热。”
琴音下沉,如脚步踏雪。
“那杯酒,本该是给皇帝的。”
苏眠呼吸猛然一顿。
他的右手突然抽搐,掌心一张未发射的毒符滑落,掉在青砖上发出轻响。他没有去捡,只是低头盯着,眼神剧烈波动。
沈清鸢继续弹奏,共鸣术顺着音律探入对方心神。她感知到一股深埋的情绪——不是震惊,不是悲痛,而是确认后的震颤,像一块沉石终于落地。
“你早就知道是谁下的手。”她说。
苏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无掩饰。“我不止知道……我还配过那种毒的解方。药成那天,我连夜送进宫,可人已经断气了。太医说,毒入心脉,救不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出手?”
“因为我活下来的目的,从来不是救人。”他声音低下去,“是为了让下令的人,也尝一尝求药不得的滋味。”
他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放在桌上。瓶身无字,只有一圈细密的螺旋纹。
“这是解药。能压住赤练砂三日毒性,但只能用一次。”
沈清鸢没去拿。
“你根本没打算给裴珩。”
“他若真想救百姓,就不会派人抢竹简。”苏眠盯着她,“他要的是控制权。谁掌握解药,谁就能号令江湖大夫。他以为我不知道?”
“所以你选择帮我。”
“因为你不要权。”苏眠看着她,“你要的是掀桌子。把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一个一个拖出来见光。”
沈清鸢沉默片刻,指尖轻点琴面。
“从今往后,你的药,只听我的琴声发落。”
苏眠看着她,目光复杂。他忽然笑了下,声音沙哑:“好。”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人,是三人,步伐整齐,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烛火跳动的间隙里。
沈清鸢没有回头,手指仍搭在琴弦上。她听见门轴转动的声音,接着是兵器出鞘的轻鸣。
三名黑衣人立在门口,手中短刃泛着蓝光。领头那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墨九。
但他左手缠着新的绷带,右耳缺了一角。
沈清鸢皱眉。
这不是墨九。真正的墨九不会露脸,也不会走近到能被看清五官的距离。
“你们不是来取药的。”她说。
那人没答,只是抬手,做了个手势——拇指划过脖颈。
身后两人立刻分两侧逼近,刀锋直指苏眠。
沈清鸢十指一压,整张琴发出轰然巨响。音波撞墙反弹,逼得左侧那人踉跄后退。她趁机翻腕抽出腰间玉律管,横扫过去,击中右侧敌人手腕。短刃落地。
中间那人却不退,反而加速前冲,刀尖直刺她心口。
苏眠忽然甩出袖中银针,两枚连发,射向对方膝窝。那人动作一滞,沈清鸢侧身避过刀锋,反手以律管末端撞其喉结。他仰面倒下,抽搐几下,不动了。
剩下两人还想动手,沈清鸢已重新坐回琴前,十指齐落。
《破阵乐》第一段起音炸响。
音波如刀,直冲脑门。左侧那人惨叫一声,抱住头跪倒在地。右侧那人咬牙拔出匕首,朝她扑来。
苏眠从腰后抽出一根细铁条,迎上前去,与对方短兵相接。两人交手三合,他忽然变招,铁条绕住对方手臂一绞,骨头断裂声清晰可闻。那人惨叫倒地。
一切归于寂静。
三具尸体横陈门口,血流成线,蜿蜒至沈清鸢鞋边。
她低头看了看,抬起脚,避开血迹。
“这些人不是裴珩派来的。”她说。
“是冒充的。”苏眠收起铁条,“真正的影卫不会这么蠢。这三人内力驳杂,出手慌乱,像是临时拼凑的死士。”
“有人想搅局。”
“不止想搅局。”苏眠蹲下,翻开其中一人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处烙印——一朵残缺的云纹。“这是云家私牢里的犯人。他们逃不出来,只会被人放出来。”
沈清鸢眼神一沉。
“云容知道这里的事了。”
“或者,她一直知道。”苏眠站起身,“她在等我们交出解药,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所有藏在暗处的人。”
沈清鸢看着桌上的青瓷瓶,久久未语。
外面天色渐亮,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琴面上,映出一道裂痕——不知何时出现的,沿着第三弦延伸。
她伸手抚过那道裂,指尖微微用力。
“那就让她来找。”她说,“我等着。”
苏眠看着她,忽然问:“你不怕吗?一旦开始用这药,你就成了靶子。所有人,都会想杀你。”
沈清鸢没有回答。
她只是重新将手指搭上琴弦,轻轻一拨。
音起,短促,利落,像刀出鞘。
门外远处,一只飞鸟惊起,掠过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