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的老伤,刮风下雨就疼得厉害。”孙新按照泥菩萨可能设定的暗语接道,“像是被‘海风’吹的。”
老瞎子拨弄膏药罐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依旧低着头:“海风入骨,最是难治。客官不妨说说,伤在何处?”
“伤在‘脊梁骨’,挺不直腰了。”孙新继续道。
暗语对上!
老瞎子缓缓抬起头,墨晶眼镜后的眼睛似乎“看”了孙新一眼。
“客官这伤……寻常膏药怕是治不了。”老瞎子慢悠悠地道,“得用‘虎骨’做引子的‘活络神丹’才行。不过,这药金贵,铺子里没有,得去后堂,请我家‘掌柜’的亲自调配。”
孙新心中一定,知道找对地方了。
“那就劳烦老丈引荐。”
老瞎子不再多言,颤巍巍地站起身,摸索着收起摊子上的膏药罐,然后转身,掀开铺子门口那油腻发黑的棉布帘子,示意孙新进去。
孙新毫不犹豫,闪身而入。
老瞎子随后跟了进来,放下帘子,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铺子后面是一个极小、极暗的杂物间,堆满了各种草药和杂物,气味浓烈。
老瞎子走到墙角,在一个固定的药柜某处轻轻一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药柜竟然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向下的狭窄阶梯!
“掌柜的在下面等候多时了。”老瞎子侧身让开,低声道。
孙新心中感慨泥菩萨这老狐狸的谨慎,不再犹豫,矮身钻进了阶梯。
阶梯向下延伸了约莫两三丈,便到了底。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地下室,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一个干瘦矮小、眼皮耷拉的老头,正坐在灯下,慢条斯理地摆弄着几个药瓶,不是泥菩萨又是谁?
听到脚步声,泥菩萨抬起眼皮,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落在孙新脸上,随即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啧啧啧,孙家小子,命挺硬啊。阎王爷都不收你?”
泥菩萨的声音依旧沙哑。
孙新扯下斗笠,抹了把脸上的锅底灰,露出真容,咧嘴一笑:“老菩萨你都还没下去报到,我哪敢抢在你前头?”
泥菩萨嗤笑一声,放下药瓶,仔细打量了孙新几眼,点了点头:“气色还行,就是这身打扮,寒碜了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大哥呢?还有,顾家丫头……有消息了吗?”
孙新收敛了笑容,将遇到解宝以及听到关于顾大嫂的传闻快速说了一遍。
泥菩萨听完,耷拉的眼皮抬了抬,沉吟道:“登云崖下游的渔村……倒是有可能。那地方偏僻,水流也确实有可能将人冲到那里。不过,祝家庄的人扑了个空,说明救她的人不简单,或者她自己警觉,提前离开了。”
他看向孙新:“这是个好消息,至少证明顾丫头很可能还活着。但找人就像大海捞针,急不得。”
孙新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冷静:“我明白。当务之急,是先把眼前这关过去。老菩萨,城里现在情况到底如何?那‘北斗七煞’又是怎么回事?”
泥菩萨脸色凝重起来,低声道:“情况很糟。吴用之丢了账册,又在岛上损兵折将,如今是狗急跳墙。他借着搜捕你们的名义,在城里大肆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搞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祝家庄更是借着这股势头,变本加厉地兼并土地,欺压良善。”
他看了眼孙新,继续道:“至于‘北斗七煞’……是京城那位‘先生’派来的。据说这七人,是董贯网罗的江湖败类中的顶尖人物,各怀绝技,心狠手辣,专干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他们七天前秘密进城,就住在祝家庄内,深居简出,具体实力如何,老朽也尚未完全摸清。只知道,他们这次来,就是冲着你们兄弟的人头来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孙新眼中寒光闪烁:“来得好!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不可轻敌!”泥菩萨警告道,“这七人非同小可,据说擅长合击之术,组成的‘北斗杀阵’更是威力无穷。你们现在势单力薄,正面冲突,胜算渺茫。”
“那依老菩萨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孙新虚心请教。
泥菩萨眯着眼睛,缓缓道:“敌明我暗,这是我们的优势。他们想逼我们出来,我们偏不随他们的意。我们要利用登州百姓对吴用之、祝朝奉的怨恨,暗中串联,积蓄力量。同时,想办法找到他们的弱点,分化瓦解,逐个击破!”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入口再次传来响动,孙立也顺利地找了进来。
兄弟二人在地下室会合,将各自探查到的情况交流了一番,与泥菩萨提供的信息相互印证,对登州城内的严峻形势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泥菩萨,联络旧部和城中义士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孙立沉声道,“我们需要人手,需要情报,更需要一个能够发动反击的契机。”
“放心,老朽晓得。”泥菩萨点了点头,“这些年,被吴用之、祝朝奉逼得活不下去的人,不在少数。只要有人登高一呼,不愁没人响应。不过,此事需暗中进行,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他看了看孙新和孙立,又道:“你们现在的藏身之处,安全吗?”
“安全!在城外山里的一个废弃山神庙。”孙新答道。
泥菩萨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竹管,递给孙新:“这里面是一种特制的信号烟,遇到紧急情况,点燃它,方圆十里之内,我们的人看到,会设法接应。另外,每隔三日,我会让‘老瞎子’在铺子门口的八卦幡子上,挂上不同颜色的布条,传递简单消息。绿色表示安全,黄色表示有情况,红色表示危险,速离。”
孙新接过竹管,小心收好。
有了泥菩萨这条线,他们就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对了,还有一事。”泥菩萨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古怪,“最近城里,除了‘北斗七煞’,似乎还来了些别的‘朋友’。”
“别的朋友?”孙立疑惑。
“嗯。”泥菩萨低声道,“像是……梁山泊的好汉。”
孙新和孙立俱是一惊!
梁山的人?
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登州?
“消息可确切?”孙立急问。
“八九不离十。”泥菩萨道,“虽然他们隐藏得很好,但那股子草莽豪强特有的气息,瞒不过老朽的眼线。他们似乎在打探什么消息。”
孙新和孙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思索。
梁山的人出现在登州,是敌是友?
是为了《东海遗珍图》?
还是另有所图?
这无疑给本就复杂的登州局势,增添了新的变数。
“看来,这登州城,是越来越热闹了。”孙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在泥菩萨处获取了必要的信息和联络方式后,孙新和孙立不敢久留,再次易容后,分头离开了骡马市,悄无声息地混出城,回到了城外的山神庙。
他们将城里的情况告知了解珍、解宝。
当听到“北斗七煞”和梁山的人也卷入其中时,解珍、解宝也是面色凝重。
“管他什么七煞八煞,还是梁山好汉!”解珍瓮声瓮气地道,“只要敢挡着俺们报仇,俺就用这猎叉,捅他个透心凉!”
孙新却没有那么乐观。
他知道,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残酷和复杂。
他们不仅要面对官府的围剿、职业杀手的追杀,还要应对梁山这股不可控的力量。
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团队已经重新集结,联络网正在恢复,希望的曙光虽然微弱,却已刺破乌云。
他走到破庙门口,望着外面依旧阴沉却仿佛亮堂了一些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雪花再次零星飘落,落在他的肩头,立刻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