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进摩挲着那块合二为一的完整阴阳鱼玉佩,指尖感受着玉石温润的质地和那历经二十年岁月依旧清晰的断口纹路。
室内灯火通明,映照着他脸上罕见的沉重。
他的目光扫过围坐桌旁的时迁、穆弘、穆春和刚刚脱离险境面容苍白却神情坚定的慕容雪。
最后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柴进的声音低沉,仿佛承载着过往岁月的尘埃与血腥气。
他将合璧的玉佩轻轻放在桌面上,那完整的阴阳鱼图案在灯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却莫名透着一股悲凉。
时迁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鼓噪。
他紧紧盯着柴进,喉咙有些发干。
虽然从柴进之前的暗示和慕容雪的诉说中,他已拼凑出大致的轮廓,但当真相即将被彻底揭开时,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不安,仍让他难以自持。
穆弘和穆春也屏住了呼吸,他们虽已知晓时迁身世不凡,却未曾想竟牵扯到如此深远的宫廷秘辛。
柴进的目光变得幽远,仿佛穿透了密室的墙壁,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波谲云诡的夜晚。
“癸酉年,秋。先帝在位,朝局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汹涌。”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叙述历史的沧桑:“当时,宫中以司礼太监郭槐,宫外以御史台侍御史高俅为首的一股势力,勾结部分藩王与外戚,暗中策划了一场惊天阴谋,意图趁先帝病重之际,废黜太子,另立与他们亲近的幼主,以便挟天子以令诸侯,把持朝纲。”
“高俅?”穆弘怒目圆睁,“这奸贼,二十年前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柴进沉重地点了点头:“不错。高俅此人,看似道貌岸然,实则野心勃勃,精于钻营,更兼心狠手辣。他那时虽官职不高,却凭借谄媚逢迎和构陷同僚,深得郭槐赏识,成为其在朝堂上的重要爪牙。”
“他们的阴谋,并非无人察觉。”柴进继续道,“时任枢密直学士的时文靖时大人,为官清正,刚直不阿,敏锐地察觉到了朝中异动,尤其是高俅等人与边镇将领、乃至北辽使者的某些隐秘接触,引起了他的警惕。”
“他联合了时任御史中丞的慕容文远慕容大人和几位志同道合的忠贞之士,暗中搜集证据,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向先帝揭发。”
柴进的目光落在时迁和慕容雪身上,带着深深的惋惜与敬意:“时大人与慕容大人,乃莫逆之交,皆是我大宋脊梁。这阴阳鱼玉佩,便是他们志同道合的信物,各执一半,寓意阴阳相济,忠义同心。”
时迁和慕容雪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合为一体的玉佩,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父辈那炙热的忠魂与未竟的遗志。
“然而,奸党耳目众多,行事更是狠毒果决。”柴进的语气骤然转冷,“他们抢先一步,发动了所谓的‘癸酉宫乱’!那夜,他们以‘清君侧’为名,调动部分不明真相的禁军,突然发难,控制了宫禁,并诬陷时大人、慕容大人等忠臣为‘勾结藩王、意图谋逆’的主犯!”
室内只有柴进低沉的声音在回荡,描绘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
“乱起之时,宫中一片大乱。时任大内侍卫副统领的燕青羽——也就是时迁你的师父,他身怀绝技‘凌云步’,武功高强,更对时大人敬重有加。他识破奸党阴谋,拼死护卫太子,同时派人通知时、慕容两家速速避难。”
“但高俅等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柴进的声音带着愤怒,“他们以雷霆手段,镇压了真正的抵抗,并以伪造的‘证据’坐实了时、慕容等大人的‘罪名’。先帝病重昏聩,听信谗言……下旨,抄家,问斩!”
“满门抄斩”四个字狠狠砸在时迁和慕容雪的心上。
时迁用力攥紧了拳头,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那撕裂般的悲愤。
慕容雪身体微微颤抖,虽然早已知道结局,但再次听闻,那灭门的惨痛依旧宛如昨日。
“燕青羽得知消息,知事不可为,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忠良绝后。”柴进看向时迁,眼神复杂,“他凭借绝世轻功,冒死潜入已被围困的时府。在一片混乱与杀戮中,他找到了尚在襁褓中的你,你的母亲……已为护你而罹难。燕青羽只来得及带走你,以及你父亲贴身携带的这半块玉佩。”
“那慕容姑娘……”穆春忍不住看向慕容雪。
“慕容家的情况类似。”柴进叹道,“慕容大人自知难逃毒手,提前将幼女慕容雪托付给一位忠心老仆。那老仆带着慕容雪趁乱逃出,可惜……”
他顿了顿,继续道:“燕青羽带着你杀出重围,身受重伤。他知道京城乃至中原已无立足之地,高俅党羽绝不会放过任何知情人与后人。于是他隐姓埋名,远走江湖,将你抚养成人,并将一身绝学,尤其是这保命绝技‘凌云步’倾囊相授。”
“他临终前,想必是希望你平安度过一生,故而未曾告知你血海深仇……直到,你因‘烛影’之事,再次撞入这漩涡中心,这一切的因果,才重新连接起来。”
柴进讲述完毕,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在众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时迁怔怔地坐在那里,脑海中一片轰鸣。
父母不再是模糊的概念,他们有了清晰的面容——画轴上那位清癯刚正的文官,就是他的父亲时文靖。
那位未曾谋面、却为护他而死的女子,就是他的母亲。
灭门之祸,血海深仇,不再是听闻的故事,而是烙印在他血脉中的真实!
二十年的懵懂生涯,原来一直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愤怒、冤屈与茫然在他胸中积蓄、奔涌!
他豁地站起身,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石墙上!
“砰!”
沉闷的响声在室内回荡。
他的手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那要将他撕裂的滔天情绪!
“高俅!老贼——”
时迁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吼,双眼赤红,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地。
“我时迁在此立誓!不报此仇,不雪此恨,誓不为人!”
声音凄厉决绝,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坚定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