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烛火摇曳,将赵承禹和太子萧何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拉得细长而扭曲。
赵承禹面色沉静,指尖蘸着茶水,在檀木桌面上划拉着:“……故而,殿下当前第一要务,非是急于争权,而是‘静’与‘诚’。陛下如今对殿下失望透顶,任何急躁的举动,都会被视作新的罪证。”
他目光如炬,看向焦躁不安的外甥:“我们要做的,是让陛下看到殿下的‘悔过’是真心实意的。闭门读书,抄写圣贤训诫,甚至……可主动上书,请求削减东宫用度,将节省下来的银两捐给边境将士或受灾州府。此乃‘诚’。”
“其次,”他手指重重一点,“需‘断臂求生’。昔日与陈家、与那些腌臜事有牵连的东宫属官、门人,必须彻底清理,一个不留!由殿下亲自下令惩处,甚至……可主动向陛下请罪,揭发一两个无关痛痒但足以显示决心的‘余孽’。此乃‘静’,向陛下表明东宫已无隐患,殿下已与之割裂。”
赵承禹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久经风霜的老练:“如此,时日稍长,陛下见殿下安分守己,且确有悔改之心,加之陛下心中旧情未泯……未必不会慢慢心软。届时,我们再……”
“慢慢心软?时日稍长?”太子萧何猛地打断他的话,额上青筋跳动,眼中布满血丝,再也维持不住那勉强装出来的顺从,“舅舅!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猛地站起身,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尖锐起来,
“舅舅,这些玩意儿父皇早就看腻了!他若真信我悔过,为何还让老二那贱种在府里接待百官?为何还让谢临渊那厮掌着镇府司盯着我东宫的一举一动?!”
“您知道吗?宫中刚传来的消息!就连一向仗着父皇宠爱、连皇后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贵妃!近日都时常带着四弟往皇后宫里跑!还腆着脸求皇后,让四弟多去他二哥哥府上,跟着学什么‘沉稳气度’!”
他猛地停住脚步,抓住赵承禹的衣袖,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舅舅!贵妃是什么人?无利不起早!她突然这般巴结皇后和老二,您以为是为了什么?定然是她在父皇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察觉到了什么!父皇……父皇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动了别的心思?!”
巨大的恐惧和长期以来被压抑的野心如同毒火。
老二萧珩本就能力出众,深得一部分朝臣拥护,如今若再得到父皇属意,甚至……连有幼子傍身的宠妃都开始提前站队,那他这个废太子还有什么指望?等待他的,恐怕只有圈禁甚至更惨的下场!
赵承禹眉头紧锁,张贵妃的动向确实非同小可。皇帝的心意,难道真的已经偏到了那般地步?
“殿下稍安勿躁!”赵承禹按住太子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即便如此,我们更不能自乱阵脚!陛下若真有此意,我们更需谨慎,步步为营……”
“步步为营?等到老二被立为太子,等到四弟那个小崽子也爬到我的头上吗?!”萧何几乎是在低吼,理智已被恐惧和嫉妒吞噬,“舅舅!您说的那些法子太慢了!太慢了!我等不了!父皇不会给我那么多时间的!”
就在此时,密室的门被极轻地叩响了三下,这是心腹太监送紧急消息的暗号。
赵承禹神色一凛,示意太子禁声,亲自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隙。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乌木牌被塞了进来,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赵承禹脸色微变,迅速关上门,回到桌前。
太子立刻凑上前:“是什么?”
赵承禹拿起那枚乌木牌,入手冰凉,上面似乎还带着一丝冷宫特有的阴晦气息。他翻过来,只见牌子的背面,用极细的针尖刻着四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
“里应外合,直捣黄龙。”
赵承禹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枚乌木牌,这字迹……是冷宫里那个女人的手笔!她竟然还能将消息传递出来!而且,这八个字……何其大胆!何其疯狂!却又……何其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那最隐秘、最不敢触碰的念头!
太子萧何也凑了过来,看到那乌木牌和上面的字,先是疑惑,随即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极度恐惧和极度兴奋的诡异光芒,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里应外合……直捣黄龙……”他喃喃地重复着,猛地抬头看向赵承禹,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舅舅!你看!你看!天无绝人之路!这才是最快、最彻底的办法!”
赵承禹的心却沉了下去。这突如其来的“外援”,时机太过巧合,意图太过明显,风险也太大!这根本不是计划,而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和赵氏全族!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须从长计议!”
但此刻的太子哪里还听得进去?他仿佛一个即将溺毙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哪怕这根浮木布满尖刺,他也绝不会放手!
“从长计议?就算是陷阱,也比现在这样等死强!”太子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将那张绢纸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至高无上的权柄,“父皇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他既然一心想着废长立幼,那就别怪儿子……提前送他一场‘造化’!”
赵承禹死死攥着那枚乌木牌,指节泛白。他原想的是一条相对稳妥、缓慢挽回圣心的路。可这枚乌木牌,以及太子此刻的状态,却像是一把野火,瞬间将他所有的谨慎烧得干干净净!
皇帝心意的偏移,宠妃的动向,都像是一把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或许……那个女人说得对,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慢工出细活,但也许……快刀才能斩乱麻!
赵承禹看着眼前几乎完全陌生的外甥,知道一切劝阻都已无用。太子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冲昏了头脑。
他沉默良久,最终,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踏上的,将是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成则九五至尊,败则万劫不复。
“殿下……既然有人愿意‘里应’……那我们就,玩一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