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魄宫深处,专为贵客准备的“凝雪阁”内室,暖阳石的光芒柔和地笼罩着。蓝鸢静静地躺在铺着厚厚雪熊绒的冰玉榻上,面色苍白如透明的水晶,唯有眉心那淡去的冰莲印记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蓝晕,呼吸微弱却平稳,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冰雪梦境。
床榻边,气氛凝重。
“让我来。我的风雪本源之力,或许能与她体内残留的力量产生共鸣,助她稳定灵脉。” 纪寒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永冻之瞳深处那份不容错辨的坚定与担忧。不等众人反应,他已上前一步,在蓝鸢身侧坐下,伸出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轻轻虚按在她额前冰莲印记上方。
淡蓝近白的、精纯无比的冰雪灵力,如同涓涓细流,自他指尖缓缓渡入蓝鸢体内。那力量带着东川冰原独有的凛冽与纯净,一进入蓝鸢身体,便与她经脉中散逸的、同源的寒冰风雪之力产生了微弱的呼应,如同找到了归宿,开始轻柔地梳理那些因力量爆发而略显紊乱的灵流。
慕珩站在另一侧,看着纪寒川的动作,薄唇紧抿。每一次,当潇淇需要帮助时,似乎总是这个人……这个与她有着故土牵绊、深藏不露感情的男人,能以最合适的方式出现。他感激纪寒川的援手,若非如此,他简直不敢想象后果。可心底那丝属于男人的、混合着占有欲与不甘的酸涩醋意,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难以抑制地翻涌。他对纪寒川的情感复杂至极——是面对一位英明果决、担当有为的君主的赞赏与敬重;是同为顶尖强者隐隐的惺惺相惜;更是无法忽视的、作为“情敌”的忌惮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自愧不如?尤其在蓝鸢的故乡,在她母亲血脉所系的这片土地上,纪寒川似乎天然就拥有某种他无法比拟的联系与优势。
然而,所有的复杂情绪,在蓝鸢苍白的睡颜前,都显得微不足道。慕珩压下心头的波澜,毫不犹豫地催动体内共生之力。温润而磅礴的水灵珠灵力,带着勃勃生机与滋养万物的特性,自他掌心涌出,与纪寒川注入的风雪之力一左一右,一冰一润,相辅相成地汇入蓝鸢的经脉。两股强大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游走,试图抚平创伤,唤醒沉寂的生机。
在双股力量的持续灌注下,蓝鸢苍白的面颊渐渐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冰凉的手足也回暖了些许,脉搏变得更有力。然而,她的眼睫始终未曾颤动,意识仿佛沉在冰海最深处,不愿或无法醒来。
这时,一直守在门外、密切关注着传讯符动静的蓝灼,手中一枚新的凤凰木符骤然亮起金红光芒。她迅速读取信息,眼中忧色稍缓,快步走入内室。
“南国来信了!” 她声音清亮,带着一丝急切后的放松,“母后和青木长老已收到消息,正日夜兼程赶来东川!信上说,眼下阿姐情况,确需最精纯的风雪本源之力持续温养稳定,方能护住心脉与灵识不散……寒川哥哥,又要劳烦你了。”
纪寒川并未停止输送灵力,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分内之事。潇淇……王妃于东川有恩,寒川自当竭尽所能,直至王后殿下抵达。” 他称呼的转换略显生硬,却恪守着该有的礼节。
蓝灼看着他专注的侧影,心中感激,亦有一丝复杂的叹息,轻声道:“有劳了,寒川哥哥。” 这一声哥哥,唤的是旧日情谊,亦是此刻的托付。
室内一时安静,只有灵力流淌的细微嗡鸣。众人脸上皆带着疲惫与忧色。
慕珩环视一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与纷乱思绪,沉声开口,带着统帅的决断:“诸位,永冻矿区一战,恶灵暂退,潇淇需要绝对静养。大家连日奔波激战,也都辛苦了。此地有我与纪主君看护即可,诸位请先回房休息,养精蓄锐,以备不测。”
蓝灼立刻摇头:“不,我要留下陪着阿姐。” 她态度坚决。
慕珩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劝不动,便点了点头:“好,灼儿留下。其余人,都先回去休息吧。” 他的目光扫过万俟澈、万俟婉婉、时帆等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众人知道留在此处也无济于事,反而可能影响救治,纷纷拱手退下。万俟澈拍了拍慕珩的肩膀,低声道:“有事随时唤我。” 又深深看了蓝鸢一眼,才带着担忧离去。
---
夜色渐深,雪魄宫笼罩在一片静谧的冰蓝月光下。
万俟婉婉回到安排的客院,却觉心绪难宁。脑海中时而闪过矿道中惊险的战斗画面,时而浮现蓝鸢姐姐昏迷不醒的苍白面容,更有……那道月白色的、挡在她身前的清瘦身影,以及空中那群优雅而战的冰晶雪鹤。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索性起身,披了件斗篷,悄声走出院落,想在宫苑中走走,透透气。
行至连接几处宫苑的覆雪廊桥上,却见桥边凭栏处,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纪寒云。他未披大氅,只着单薄的月白常服,身形在寒夜中显得愈发清瘦,正以拳抵口,压抑地低咳着,肩背微微颤动,仿佛不胜风寒。
婉婉心头一紧,连忙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文渊侯?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纪寒云闻声转过身,见是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温和却难掩疲弱的笑意,止住咳嗽,声音有些沙哑:“原来是婉婉殿下。有劳挂怀,无甚大碍,只是方才为潇淇调制药液,略多耗了些心神灵力,老毛病罢了,歇息片刻便好。倒是让殿下见笑了。” 他语气轻松,但那眼底的倦色与气息的不稳却瞒不了人。
婉婉看着他被夜风吹得愈发没有血色的脸,心中不忍,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他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夜寒风疾,文渊侯当心脚下。您脸色不好,不如到那边暖阁稍坐,饮杯热茶暖暖身子?” 她指着不远处一座半开放、内置暖炉的石亭。
纪寒云感受到手臂上传来少女轻柔却坚定的扶持,微微一怔,却没有拒绝,从善如流道:“也好,那便叨扰殿下了。”
两人来到石亭,亭中石桌石凳皆铺着厚垫。婉婉唤来不远处值守的宫人,生起亭角的紫铜暖炉,又命人煮了壶驱寒安神的雪顶红参茶。很快,暖意弥漫,茶香袅袅。
“我的身子向来如此,婉婉殿下不必过于担忧。” 纪寒云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暖意,语气依旧温和从容,“倒是殿下,白日矿道中激战,可有受伤?或消耗过度?北地酷寒,若有不适应及早调理,莫要落下病根。”
婉婉坐在他对面,隔着氤氲的茶气看他。炉火的光映在他清俊的脸上,柔和了那份冰雪般的冷冽,更显眉目如画。被他如此细致地问候,婉婉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热,垂下眼帘,轻声道:“多谢文渊侯关心,我没什么大碍,只是灵力消耗多了些,调息几日便能恢复。倒是您……”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一定要多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才是。东川……还有很多事需要您。”
纪寒云看着她眼中真诚的关切,以及那抹不易察觉的羞怯,心中微动,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笑意深了些许,如春风化雪:“嗯,谨记殿下叮嘱。此次恶灵之祸,能得殿下与万俟太子殿下鼎力相助,寒云代东川子民,再谢殿下。”
他话题一转,谈及白日战事:“那些高阶恶灵虽被净化,但其出现绝非偶然,背后恐有更深层次的操控或吸引之物。此次危机,恐怕仅是开始。”
婉婉点头,想起矿洞中的神迹,好奇问道:“文渊侯白日说,蓝鸢姐姐是得到了寒冰风雪本源之力,又结合了自身的圣女净化之力,才创造出那等净化神迹?”
“正是。” 纪寒云眼中泛起惊叹与思索的光芒,“那力量层次极高,且蕴含的‘净化’权能,简直闻所未闻。更奇妙的是,” 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细微的变化,“我因先天之故留下的‘冰裂’之症,今日在潇淇力量散逸的范围内,竟感到丝丝缕缕的纯净冰雪气息渗入心脉,那始终折磨我的阴寒痛楚,似乎……缓和了不少。” 他并未言明这缓和有多显着,但语气中的讶异与一丝希望,却难以掩饰。
“真的吗?” 婉婉眼睛一亮,由衷地为蓝鸢的能力感到高兴,也为他感到欣喜,“蓝鸢姐姐竟如此厉害!若能帮到文渊侯,那就太好了!” 她的喜悦真诚而明媚,如同冰原上骤然绽放的暖阳。
两人就这样,在飘着细雪的亭中,围着温暖的炉火,从恶灵战事谈到东川风物,从灵力修行聊到各地见闻。纪寒云学识渊博,谈吐优雅,见解独到;婉婉灵动慧黠,时而提问,时而分享西陵趣事。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茶续了一壶又一壶,直到宫人低声提醒夜深,两人才惊觉竟已聊了许久。
婉婉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与一丝淡淡的留恋。而纪寒云看着眼前双眸亮晶晶的少女,素来平静的心湖,似乎也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涟漪。
---
与此同时,遥远的永冻矿区深处,黑暗与寂静重新统治了一切。然而,这片寂静之下,是极致的压抑与不安。
蓝鸢白日里爆发的、融合了寒冰风雪本源与圣女净化之力的浩瀚波动,如同在沉睡了万古的冰原心脏上,重重敲下了一记警钟。那股力量不仅净化了表面的恶灵,其蕴含的至纯至净的“水”之本质与“冰雪”权能,更如同一把钥匙,无意间触动了深埋于冰层之下、与断罪冰墙根源相连的某些古老存在或封印。
冰墙方向传来的震动愈发频繁剧烈,不再是隐约的嗡鸣,而是间隔不久便传来的、沉闷如巨兽翻身的“轰隆”声,连遥远的雪魄城都能感受到地面的微微颤抖。更令人不安的是,在最近一次较强的震动后,守墙的将士回报,冰墙某些区域的古老血色符文,竟在无人催动的情况下,自发地显现出黯淡而诡异的光芒,仿佛在呼应着什么,又像是在警告着什么。
矿道最深处,那些被净化后空荡荡的洞穴和岔路,不知何时,又重新弥漫起一丝丝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古老、也更加……饥渴的邪恶气息,如同蛰伏的毒蛇,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正在看不见的深渊里,酝酿着下一场更为恐怖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