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三面围攻的短暂兴奋,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是更加沉重和现实的焦虑。寨墙上下弥漫的硝烟与血腥气尚未被山风吹尽,新的危机已如乌云般压上心头——经此连日血战,尤其是远程火力的倾泻,我们的命脉,库存的硝石、硫磺等火药原料,已濒临枯竭。
议事堂内,油灯的光晕笼罩着几张疲惫而凝重的面孔。徐和将一份简短的清单轻轻推到我面前,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姑娘,栾教师,库存清点完毕。硝石仅余三十二斤,硫磺不足二十斤,上等木炭尚可支撑半月。依此前消耗,即便极度节省,所余原料……也仅够配制震天雷百余枚,中型火药包三十个不到。大型火药包……恐难以为继。”
空气仿佛凝固了。火药,这张我们赖以抗衡梁山大军、屡建奇功的王牌,眼看就要打光了。没有火药,弩炮和掷弹机便成了无牙之虎,守城战力将骤减七成。
栾廷玉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吴用用兵,虚虚实实。近日攻势稍缓,恐非力竭,而是在试探,或在酝酿更大图谋。若此时我军火力骤减,其必察觉,届时强攻再来,我等危矣。”
“必须尽快补充原料!”赵老黑声音沙哑,眼窝深陷,“可周边州县,对此等物资管制极严,寻常商队根本无从大量购得。以往小批量零散收购,已是艰难,如今需求巨大,更是难如登天。”
“或许……有一条路可试。”一直沉默的赵三忽然开口,他负责外部贸易,消息灵通,“近日有相熟的行商透露,青州府境内,有一处不在明面上的‘私市’,位于三县交界的黑风峪。那里龙蛇混杂,官府势力难及,据说常有辽东、高丽乃至海外的货物流通,或许……能有门路搞到这些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我追问。
“只是那地方凶险异常,交易的多是亡命之徒,甚至可能与梁山泊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去那里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风险极大。”赵三面露难色。
与虎谋皮?我心中一动。风险越大,机会往往也越大。坐等资源耗尽是死路,冒险一搏,或有一线生机。况且,若那私市真与梁山有牵连,或许还能从中探听些消息。
“具体位置,交易规矩,你可清楚?”我沉声问。
赵三点点头:“大致方位知晓,规矩也打听过一些。需有引荐人,交易多用金银硬通货,或以稀缺货物易货。但具体如何接头,何种门路,需到了地头再探。”
“好!”我下定决心,“此事关乎我黑风隘存亡,必须一试!赵三,你立刻挑选机灵可靠的弟兄,组建一支精干商队。不要太多人,十人以内,扮作寻常行商,但要带足金银和可交易的山货皮毛。”
“姑娘,让我去吧!”猴子主动请缨,“‘獠牙’小队里几个弟兄身手好,脑子活,熟悉山路,正适合这趟差事!”
我看了看猴子,又看了看赵三,略一沉吟:“可。猴子,你带四名‘獠牙’好手,扮作赵三的护卫。赵三总管事宜,猴子负责安全。记住,此行首要目的,是换取硝石、硫磺,越多越好!其次,探听消息,尤其是关于梁山动向。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绝不可恋战!”
“明白!”赵三和猴子齐声应道,眼中既有紧张,更有决然。
“徐先生,”我又看向徐和,“您精通药理,看看我们库中还有无珍稀药材,或可携带一些,作为交易之物。另外,配制些应急的伤药、解毒散给他们带上。”
“老夫这就去办。”徐和领命。
计议已定,整个黑风隘立刻为这次秘密行动运转起来。赵三和猴子连夜挑选人手,准备货物、骡马。我亲自查看了他们准备的物品:几袋上等兽皮,一些徐和配制的珍贵伤药,还有从缴获和以往交易中积攒下的金锭银块。东西不多,但已是我们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临行前,我将赵三和猴子叫到一旁,低声叮嘱:“此行凶险,有三件事,务必牢记:其一,莫要轻易露白,更不可透露黑风隘虚实,可假托是替某位‘北地大豪’采买。其二,交易时,多看多听少言,尤其留意有无与梁山相关的人或事。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盯着他们的眼睛,“若察觉是陷阱,或对方是梁山耳目,宁可放弃交易,甚至……动手清除后患,也绝不能让原料落入梁山之手,或暴露我们的困境和位置。明白吗?”
赵三和猴子神色一凛,重重点头:“明白!姑娘放心,我等晓得轻重!”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一支由赵三、猴子及四名精干“獠牙”队员组成的商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黑风隘,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他们带走的,是黑风隘最后的希望和巨大的风险。
送走他们,寨中的气氛更加压抑。我们一方面要维持表面的防守强度,每日照常操练、巡逻,弩炮阵地依旧有人值守,甚至偶尔进行不装填实弹的操演,以迷惑可能存在的梁山眼线;另一方面,则要内部厉行节约,每一支箭,每一颗震天雷的使用都需经过严格核准。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每一次山道上传来的马蹄声,都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是赵三他们回来了?还是梁山的探子?亦或是……坏消息?
十天后的一个黄昏,就在焦虑几乎达到顶点时,寨门守军传来急促的讯号:一支小队正快速接近,打的是约定好的安全信号!
我和栾廷玉几乎是小跑着赶到寨门。暮色中,几匹骡马疲惫地走来,马上的人更是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猴子手臂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但每个人的眼睛都亮得惊人!
“姑娘!教师!幸不辱命!”赵三滚鞍下马,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指着身后骡马驮着的几个沉甸甸、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驮筐,“搞到了!上等的辽东火硝两百斤!硫磺一百五十斤!还有几十斤稀有的倭硫!”
“好!好!好!”栾廷玉连说三个好字,一向沉静的脸上也露出喜色。
我强压住心中的狂喜,急问:“过程如何?可还顺利?这伤……”
猴子咧嘴一笑,扯动了伤口,呲牙道:“嘿,别提了!那黑风峪果真是虎狼窝!差点着了道!多亏赵三哥机警,识破那帮孙子想黑吃黑!干了一架,撂倒他们七八个,才镇住场子,公平交易。这伤不碍事,皮肉伤。我们还探到点风声,青州府最近兵马调动频繁,似有对梁山用兵的迹象,那私市里都传遍了,所以那帮人才肯出货,估计是想趁乱捞最后一笔。”
原来如此!这消息或许比火药本身更重要!如果官府真要对梁山动手,那我们的压力将大大减轻。
“辛苦了!诸位都是黑风隘的功臣!”我重重拍了拍赵三和猴子的肩膀,“快,带弟兄们下去疗伤休息!徐先生,赵司主,立刻清点入库,连夜开工,配制火药!”
看着那几筐珍贵的原料被小心翼翼地抬往匠作司,我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这一次釜底抽薪的冒险,我们成功了!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或许还迎来了一丝战略转机。
然而,我也清楚,这短暂的喘息之后,必然还有更大的风暴。有了火药,我们便有了继续周旋的资本。接下来,该好好想想,如何利用这宝贵的资源和可能出现的变局,为黑风隘谋一个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