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黑风隘在一种近乎癫狂的忙碌中,艰难地消化着人口暴增带来的巨大压力与生机。新增加的两万余亩坡地已播下耐贫瘠的粟种,有的地块嫩绿的苗尖已经破土而出,给褐黄的山坡点缀上星星点点的希望。河畔新挖的三百亩鱼塘碧波粼粼,投入的鱼苗渐次游弋。养殖区内,新孵的鸡雏鸭崽啁啾成片,几头侥幸活捉的母野猪在加固的圈内焦躁地拱着槽沿。一切似乎都朝着预设的轨道运转,但我知道,这脆弱的平衡,如同春冰,一触即碎。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沈括、栾廷玉和猴子率领的三支勘探队陆续归来之时。
最先回来的是猴子。他那一队往北,钻的是最险峻的老林,带回来的是满身荆棘刮痕和几只猎到的山鸡,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确认了北方五十里内几处易守难攻的险要隘口,并绘成了简图。“姑娘,北边山势更陡,路极难行,大队人马难以展开,但小股渗透防不胜防。”猴子抹着脸上的汗泥,眼神锐利,“需得在最险的‘一线天’增设一处暗哨。”
我点点头,将险要处一一记在心中。猴子的情报,让我们的防御纵深向外推了二十里。
次日黄昏,栾廷玉风尘仆仆而回。他率队向西,探寻的是通往郓州方向的隐秘路径及可能存在的矿脉。收获颇丰,却并非最急缺之物。“寻得一处劣质煤矿,露头甚浅,然烟大炭劣,不堪大用。另有一处石灰岩山,质地尚可,烧制石灰应无问题。”栾廷玉将几块黝黑、灰白的矿石样本放在案上,眉宇间带着一丝遗憾,“至于硝石、硫磺,踪迹全无。”
“教师辛苦。石灰亦是建材急需,煤矿劣质,暂且记下方位,或将来有用。”我宽慰道。硝磺难得,本在预料之中。
真正的惊喜,来自第三日深夜。万籁俱寂时,寨门传来轻微响动,沈括带着寥寥数人悄然返回。人人面带极度疲惫,衣衫褴褛,沈括本人更是嘴唇干裂,袖口被山石撕破,但那双平日沉静的眼眸,此刻却闪烁着近乎狂喜的光芒。
他不顾礼节,疾步上前,将一个粗布包裹小心翼翼摊在案上。里面是几块看似寻常的灰白、暗红相间的石头,以及一小撮晶莹的颗粒。
“当家!栾教师!”沈括声音因激动而沙哑,“西偏北七十里,野猪岭深处,人迹罕至之断崖下……有盐!还有……上好的石炭(煤)!”
盐!
这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议事堂炸响。栾廷玉霍然起身,我亦感觉心跳骤停一拍。盐铁之利,自古为国之命脉。黑风隘缺盐,一直靠赵三冒险外出换取,量少价昂,制约极大。若真能自产……
“沈先生,确定是盐矿?”我强压激动,声音微颤。
“绝非池盐、井盐,乃是岩盐!”沈括拿起一块灰白相间的石头,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看这纹理,这咸味!”他示意我沾取一点那晶莹颗粒品尝。一股强烈而纯粹的咸味在舌尖炸开,绝非粗盐苦涩可比。“矿脉露头虽不甚广,但品质极佳!更妙的是,”他拿起另一块黝黑锃亮、入手沉甸的石头,“伴生此矿左近,便有极易开采的露头石炭矿!煤层厚,杂质少,火力定然强劲!”
盐和煤!一个维系生命,一个提供能量!这简直是天赐之宝!
“地形如何?开采难度多大?距此路程几日?”栾廷玉连珠炮似地发问,眼中精光四射,显然也意识到其战略价值。
“地处深山断谷,仅有猿猴小道可通,车马难行。”沈括冷静下来,快速道,“在下粗略估算,若想大量开采运输,需先耗费大量人力开凿山道。但此矿所在,极为隐蔽,若非追踪一群野羊,绝难发现。短期内,恐难解燃眉之急,然长远观之,实乃我黑风隘千秋基业之基石!”
“再难,也要拿下!”我一拳捶在案上,下定决心,“此事列为最高机密,除在场之人,绝不可外泄!沈先生,立即绘制详细矿脉图与路线图。教师,从城防军中挑选绝对忠诚、家眷皆在寨中的老兵五十人,由你亲自统领,即日起以修筑前沿哨垒为名,秘密开凿通往矿点的小道,不必求宽,但求隐秘、通畅可行!同时,在矿点左近险要处设立秘密营地,常驻一支精干小队守卫!”
“明白!”栾廷玉抱拳,杀气隐现,“某亲自督办,绝无闪失!”
“沈先生,”我看向他,“开采、提纯之法,可就地试验。我需要尽快见到能食用的盐,和能燃烧的煤!”
“括必竭尽全力!”沈括郑重躬身。
接下来的半个月,黑风隘的运转重心,悄然偏斜。表面上,垦荒、养殖、训练一切如常,暗地里,一支精干队伍在栾廷玉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西北方的群山中。寨内的铁匠铺、木工作坊,开始根据沈括的要求,秘密打制一批奇特的工具:小巧坚韧的镐头、便于背负的箩筐、过滤用的木桶、以及沈括设计的、利用水力驱动的捣碎研磨装置图样。
我每隔几日便会登上最高的哨塔,望向西北群山。那里蕴藏的,不仅是让黑风隘实现自给自足的关键,更是一把可能引来滔天巨浪的双刃剑。盐铁之利,足以让任何势力眼红。
这日,我正与孙头查看粟苗长势,猴子再次悄然而至。
“姑娘,西边和北边的‘眼睛’,还在。”他低声道,“而且,似乎多了些新面孔。前日有兄弟发现,一伙行商打扮的人,在五十里外的废弃山神庙落脚,虽未靠近,但窥探之意明显。看其举止,不似寻常土匪,倒有几分……军伍气息。”
军伍气息?是官府?还是梁山更加精锐的探马?
我的心微微一沉。深山的馈赠尚未到手,窥探的豺狼却已环伺。黑风隘这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必须在敌人看清虚实、下定决心扑上来之前,变得更加强大,更加致命。
“继续盯着,摸清他们的规律和人数。”我冷声道,“另外,让‘獠牙’小队做好准备。或许,是该让这些不速之客,尝尝我们‘新玩意’的滋味了。”
猴子眼中厉色一闪:“明白!”
春风拂过绿油油的粟苗,带来泥土的芬芳。远处的群山沉默着,既藏着救命的珍宝,也伏着噬人的杀机。时间,越来越紧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