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已褪去料峭寒意,带着一丝令人焦躁的燥热,裹挟着尘土与人气,在黑风隘狭窄的谷地中盘旋。这座新兴的山寨,此刻如同一个被强行喂食、急速膨胀的巨人,每一寸筋骨都承受着近乎撕裂的张力。距上次大规模流民涌入尚不足一月,寨门外竟又麇集起八百余惶惶无依、面黄肌瘦的新面孔!人口总数如滚雪球般突破六千三百,且势头不减,每日仍有零散流民蹒跚而来。议事堂内,数盏油灯映照着几张凝重至极的脸庞,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能再这样挤下去了!”负责营造与安置的李老七最先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重重戳在案上那张早已线条纷乱、不堪重负的寨区草图上,“眼下寨子,人叠人,棚挨棚,巷道窄如羊肠,行走需侧身避让!污水横流,秽气弥漫,一旦走水或是发了疫病,顷刻便是浩劫!扩建迫在眉睫,然则如何扩,往哪扩,需有通盘章法,绝非胡乱搭棚!”
赵三紧接着开口,声音因连日操劳而嘶哑低沉:“李老七所言,字字泣血。然扩建需海量物料——木石砖瓦,更耗无穷粮秣。眼下仓中存粮,即便日日稀粥,精打细算,也只够全寨一个半月的嚼谷。夏粮入仓,最快也需两月之后。这新增的八百张嘴,还有日后可能源源不断涌来的人,吃什么?扩建若抽调太多青壮,误了农时,耽搁了狩猎渔获,那便是自绝生路!”
栾廷玉一直默立于悬挂的羊皮地图前,此刻蓦然转身,甲叶轻响。他面色沉静如水,眼中却锋芒毕露,如出鞘利剑:“李老七忧内患,赵三忧饥馑,某所虑者,在外敌。人口骤增逾六千,烟火冲天,樵采伐木之声达于数里,踪迹已难遮掩。若至年底,人口真近万甚至更多,在梁山、在官府眼中,我黑风隘便不再是疥癣之疾,而是心腹大患,必招致倾力来剿,不死不休!眼下寨墙低矮单薄,防御体系简陋,各处布局杂乱无章,一旦遇袭,难以久守,更易因慌乱拥堵而生内乱。故新城,必是坚城!且须有纵深远近、梯次设防之谋!”
沈括轻抚短须,沉吟良久,方缓声道:“栾教师所虑,深谋远虑,直指根本。筑坚城,非仅有砖石木料即可。水源供给、污物排放、工坊民居之布局防火防爆、人流车马之疏导,皆需通盘考量,预为周密设计。城大而乱,反成负累,易攻难守。尤有甚者,大量新附之民,良莠不齐,如何安置、管束、辨识忠奸,需有缓冲隔离之地,万不可使之直入腹心要地。”
众人将难题一一剖开,压力如山崩海啸,扑面而来。
我静静听完每一句诤言,目光扫过堂中每一张或焦虑、或凝重、或决绝的面孔,方缓步至巨大的山川地势图前,炭笔在手,沉声道:“诸位所言,皆切中肯綮,无一虚词。故我等今日,需有破釜沉舟之胆魄,行破旧立新之举,为黑风隘万世基业计!” 指尖重重落在舆图上原寨址西北方向那片更为广阔、三面环山、中有活水穿过的平坦谷地,‘发现宝地一处,寨于此——兴建一座崭新的、可从容容纳六万军民、能战能守、能自给自足的山城!不如此,不足以应对将来之滔天巨浪!”
“六万?!”赵三倒吸一口凉气。
“正是!非我好大喜功,而是时势逼人,必须未雨绸缪至此!”我目光灼灼,炭笔在沙盘上快速勾勒,“旧寨格局已定,拓展维艰,宛如小衣缚巨人。新城须功能分明,秩序井然,更要有梯次设防,层层抵御!”
笔尖移动,清晰划出轮廓。“新城依山就势,分作内城、双重外城墙,双重防御!”
“内城,择此绝壁之下平地兴建,为核心堡寨。墙高四丈,基厚三丈,以青石条为骨,水泥砂浆浇铸,务求坚不可摧。内囤最精锐之战兵、最紧要之机巧军器、及可支全城半年之战略存粮,药材。食盐 火药爆炸之物、格物院 。此处,由教师亲率最忠勇可靠之子弟兵驻守,为我黑风隘最后之壁垒,万一之时的定海神针!”
黑风隘:所有新附流民,未经甄别考验者、商贸市场及对外接待皆在此处,这样可以有效的麻痹外来人员,以为我们就五六千人的规模,此处既为安置缓冲、更是外城第一道血肉屏障!市集,由赵三统筹,货物其流;”
沈括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妙哉!此层外城墙,一举三得:安置新人,迷惑外地,发展贸易依据三得;甄别内奸,防患未然;更成外围防御之坚实支点,使敌需先破此城,方能进入腹地
其他面积:近水源,有水有河流之处开垦农田,设置种植业、养殖业
居民在山脚边建设居民点,或者挖掘山洞构建住房马路 ,沿山构建地下暗渠通水到每一居民点,设公用水井、公共厕所 施行什伍编户,联保稽查;仓储、西区为南区为采矿点、军营、校场,乃城防之根本,平日操练,战时据守。”
“外城,仿造黑风隘的城墙 ,炭笔落在舆图关卡之处,画出第一个个要塞。“外城墙建在关卡、要塞,筑墙高、厚皆比内城。炭笔在外城之外, 此墙两层,第一层四丈高一丈五宽,第二层高六丈,宽三丈!墙上可并行双车,墙头设敌楼、弩台!”
“六丈高,三丈厚?”栾廷玉目光一凝,呼吸微促,“如此巨墙,耗用砖石土木难以估量,工期漫长……”
“非传统实心墙体。”我打断他,指尖在沙盘上虚画结构,“我意,此墙仿……嗯,借鉴一种坚固多层空心结构。外墙以巨型条石、水泥砌筑,坚不可摧。墙体内,中空分层,以巨木为骨,砖石为墙,隔为三层。最下层储物,屯放柴草、粗重物资;中层驻兵,可容数百兵士轮替值守、存放军械箭矢;最上层为宽阔作战平台,布置重型弩炮、投石机,视野极佳,控扼四方。墙内设盘旋转梯、通道相连,宛如一座卧倒的巍峨高楼。平日,驻军于此,监控四方;战时,便是敌人难以逾越的立体堡垒,可独立支撑许久!”
‘择高处山头设三十六座烽火台,每座高丈余长宽,三丈高。以防漏网至于传信息。合适之时再连成一线’难度高,工程量巨大。但一旦建成将无漏网之鱼。
议事堂内一片寂静,唯有灯花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众人皆被这闻所未闻的“城墙楼”构想所震慑。沈括呼吸急促,眼神狂热,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划动,显然在脑海中疯狂推演其结构力学与营造可能。栾廷玉则紧盯着沙盘上那两道弧形防线,虎目圆睁,仿佛已看到如雨的箭矢、滚木礌石从那“楼层”中倾泻而下,将来犯之敌淹没的壮阔景象。
“然……然此等工程,规模空前,耗费浩大,可谓旷古烁今……”李老七声音发干,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故需分期实施,集中全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我斩钉截铁,炭笔重重一顿,“第一期,以一月为期!集中所有人力物力,抢筑内城核心堡寨之地基与关键墙段、外城四面主城墙框架、贯通内外的主干道路、引水渠道、核心仓廪,以及第一层外城墙城墙!此乃确保生死底线与基本秩序之基石。此期间,全寨十六至五十岁男丁,除必要农事、狩猎、哨探之需,皆需投入筑城大事!分作三班,日夜轮作,息人不息工!施行工分重奖,怠工者重罚!”
“第二期,待第一期主体完工,约两个月完善外城各区功能建筑,营建首批规整民居,稳固内部生产生活秩序。”
“第三期,先修建三十六处烽火台,视内、外城稳固及人口实情,积蓄物力,再考虑将这三十六处烽火台炼成一线。!
我环视众人,目光灼灼如电:“诸位,此非寻常土木营建,乃是我黑风隘生死存亡、奠基立业之战!李老七!”
“在!”李老七踏前一步,胸膛起伏。
“全局工程调度、物料分配、人力组织,你可能胜任?”
李老七花白胡须颤抖,嘶声道:“姑娘放心!老汉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让城墙根基有半分差池!必使物尽其用,人尽其力!”
“赵三!”
“属下在!”赵三抱拳。
商队外出贸易重责,每月购置两千石粮食,全系于你!可能保障?”
赵三咬牙,目光坚毅:“必倾尽所有,搜罗四海!匠不厌精,料不厌足!”
“教师!”
栾廷玉单膝点地,甲胄铿锵作响:“末将在!”
“新城筑造期间,防务、内部秩序弹压、应对外部袭扰,全赖教师运筹帷幄!可能保境安民,使工程无虞?”
栾廷玉昂首,声如金石:“人在城在,万死不辞!必保工程顺利,宵小绝迹!”
“沈先生!”
沈括长揖及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沈括听令!”
“新城水利规划、工坊布局、尤其是那‘城墙楼’之结构疑难、营造法式,赖先生奇思妙算,可能攻克?”
沈括抬头,眼中闪烁着求知与创造的光芒:“此乃千古未有之奇工巧构!括必穷究心力,遍查典籍,结合实地,反复演算,以效微劳,绝不辱命!”
“好!”我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自此日起,黑风隘上下六千三百余口,皆为筑此新城而战!我们所建,非止砖石土木之城池,乃是这乱世之中一方净土,万千生灵一线活路,亦是我辈将来安身立命、不仰人鼻息、自立于天地之间的根基!”
次日拂晓,晨钟裂空,声震山谷。三千余人如同庞大而精密的器械,在全新的宏伟蓝图指引下,轰然启动。开山取石的巨响,号子夯土的轰鸣,锯木凿石的嘶叫,再次震撼这方天地,其声势、其决心,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劳作。
我独立于未来内城所在的高岗之上,劲风鼓荡衣袂,猎猎作响。脚下,一片前所未有的山城正破土萌芽,万众一心,气势如虹。远方,群山默然耸立,仿佛在注视着这倔强的崛起,危机依旧在黑暗中潜伏,伺机而动。
六万军民的山城蓝图已然铺开,四重防御的构想初现峥嵘。黑风隘,这艘负载日重、却意志愈坚的巨舟,正扬起风帆,驶向更深、更不可测的乱世激流。而时间,正如指间沙,分秒必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