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新城工地的喧嚣渐歇,但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如铁。栾廷玉带回的消息,让空气几乎凝固:三百郓州厢军,装备精良,明日压境。
“三百人……”我指尖轻叩粗糙的木案,发出笃笃轻响,脑中飞速盘算。硬碰硬,即便胜,也是惨胜,更会彻底暴露实力,引来无穷后患。必须换个法子。
“教师,”我抬眼看向面色沉肃的栾廷玉,“若我们不全师出击,只遣精锐,不用火器,可能吃掉这三百人?”
栾廷玉浓眉一拧:“不全师?不用‘震天雷’?三娘,如此一来,我方伤亡恐……”
“不仅要吃掉他们,”我打断他,眼中寒光一闪,“还要让郓州府以为,是梁山泊动的手。”
帐内瞬间死寂。栾廷玉瞳孔骤缩,猴子倒吸一口冷气,连一向沉稳的赵三也面露惊容。
“祸水东引?”栾廷玉缓缓吐出四字,声音低沉。
“不错。”我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山川舆图前,“梁山势大,与官府本就势同水火。我们便做一回‘梁山好汉’,替天行道,劫了这趟官军!”
“如何做得像?”猴子急问,眼中已闪起兴奋的光。
“第一,装扮。”我指尖点向地图上险隘,“参战将士,全部换上缴获的各色杂衣,破旧皮甲,头裹杂色巾,脸上涂灰抹彩,不许出现我寨统一服饰、旗号。兵器,只用寻常刀枪弓弩,混杂使用,越乱越好。”
“第二,战法。”我继续道,“伏击开始,先以乱箭射之,呼喝声用各地方言,啸聚拼杀,模仿土匪混战。交手时,刻意留下几具‘梁山’喽啰的尸体——用前次剿灭‘一股风’匪寨时缴获的腰牌、信物,塞在他们身上。”
栾廷玉眼神越来越亮:“还可故意放走一两个残兵,让他们‘亲眼’看见伏击者呼啸梁山口号,或‘不慎’遗落带有梁山印记的物件。”
“正是!”我赞许地看他一眼,“第三,战场打扫。全歼之后,迅速清理。所有制式官军装备、特别是弓弩箭矢,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或毁或藏,绝不留下我寨锻造的痕迹。战场要弄得像被土匪洗劫过一般。”
“妙啊!”猴子拍腿低呼,“如此一来,郓州府只会以为是梁山势力扩张,截杀官军,与我们这‘安分守己’筑城的黑风隘全无干系!”
“然选派何人执行?规模几何?”栾廷玉问到了关键。
“兵力贵精不贵多。”我沉吟道,“‘獠牙’三十人全员出动,负责狙杀军官、制造混乱、布置假象。另选城防军中最悍勇、机灵且口风紧的两百人,皆用刀弓,由教师你亲自统领。总计二百三十精锐,足以在‘一线天’那等绝地,吞掉三百疲敝官军!”
“二百三十对三百……又是伏击,确有胜算。”栾廷玉盘算片刻,重重点头,“某亲自带队,必不使一人走脱,并将这‘梁山’的戏,做足十分!”
“记住,”我肃然叮嘱,“此战关键不在杀敌多少,而在‘做得像’!要让郓州府坚信是梁山所为。动作要快,下手要狠,痕迹要干净!”
“明白!”栾廷玉、猴子齐声应诺。
子时刚过,月色朦胧。寨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队队黑影鱼贯而出。他们衣着杂乱,兵器各异,脸上涂着黑灰,沉默地没入黑暗山林,如同鬼魅。没有战前动员,只有冰冷的命令和必死的决心。
我站在哨塔阴影里,目送他们消失。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乱世中弱者的生存之道。借力打力,祸水东引,方能在这虎狼环伺中挣得一线生机。
拂晓前,“一线天”峡谷死寂如墓。栾廷玉的人马已如捕食的蜘蛛,在崖顶、石后张开了死亡之网。
天光微亮时,官军的队伍果然出现在峡谷入口,毫无戒备,甚至带着几分骄横。当那条“长蛇”完全钻入伏击圈时,栾廷玉发出了信号。
没有震天动地的爆炸,只有骤然响起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口音混杂的呐喊和嘶吼!
“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杀狗官!”
“纳命来!”
乱箭如同疾风骤雨,从崖顶倾泻而下!官兵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
“结阵!是土匪!”黄都头惊怒交加,拔刀嘶吼。
但等待他们的,是如同土匪般狂野混乱、却又暗含章法的扑杀。黑影从石后、崖边跃出,刀光闪烁,血光迸现。战斗迅速演变成残酷的混战,呼喝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在狭窄的谷道中回荡,刻意模仿的梁山切口和各式脏话不绝于耳。
猴子带着“獠牙”如幽灵般在战场穿梭,专挑军官下手,手法狠辣。几名精心挑选的“死士”,穿着从“一股风”寨中缴获的衣物,在与官兵搏杀中“壮烈”倒下,怀里揣着的信物半露出来。
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三百官兵,除几名被刻意放走、连滚带爬逃入山林报信的残兵外,全军覆没。战场迅速被打扫,所有有价值的装备被剥走,尸体被草草掩埋或推入深涧,只留下一片狼藉和几具精心布置的“土匪”尸首。
当栾廷玉带着队伍,押着缴获、拖着少许伤亡弟兄,悄无声息返回山寨时,日头已高。他们带回来的,不仅是丰厚的战利品,更是一个精心编织的、指向梁山的“真相”。
“办妥了。”栾廷玉卸下沾血的杂衣,脸上带着疲惫与一丝冷酷的满意,“那几个逃兵,亲眼看见‘梁山’的旗号,听见了名号。黄都头的首级,按规矩,埋了。”
我点点头,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算计。消息传回郓州府,会掀起怎样的波澜?梁山会如何应对这口从天而降的黑锅?这一切,都已埋下种子。
“让弟兄们好好休息,论功行赏。”我吩咐道,“对外只说昨夜剿灭了一股流窜匪徒。从今日起,寨子外松内紧,谨防任何试探。”
“明白。”
我走到窗边,望向梁山的方向。宋江、吴用,这盆脏水,你们接是不接?这乱世如棋,你们谋你们的招安大计,我求我的立足之地。今日借你之名,他日……或许还有相见之时。
只是到时,不知又是何等光景了。山寨依旧在晨曦中苏醒,夯土声再次响起,仿佛昨夜的血战从未发生。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黑风隘的命运,已悄然转向了一条更加诡谲莫测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