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那场祸水东引的伏击,已过去七日。郓州府那边尚无明面动静,但黑风隘外围的“眼睛”明显多了起来。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沉甸甸地笼罩着加速筑城的新寨。然而,我未曾料到,来自梁山的反应,竟如此之快,且来得如此……直接。
清晨,我正与沈括勘验新烧制的一批水泥标号,猴子疾步而来,神色罕见地凝重,低声道:“姑娘,寨门外来了两人,指名道姓要见您。为首的是个精瘦汉子,脚步快得邪乎,自称姓戴,从梁山泊来,奉宋公明哥哥之命,特来拜山。”
戴?神行太保戴宗?
我心下一凛。宋江竟派来了八大骠骑之一的戴宗!这绝非寻常礼节性拜访。是东窗事发,还是另有所图?
“来了几人?”我沉声问,手中捻着的水泥碎末簌簌落下。
“两人。戴宗,还有一个黑壮魁梧的汉子,背着两把板斧,像是……黑旋风李逵。”猴子语速极快。
李逵也来了!一个速度无双的使者,一个悍勇无比的猛将。宋江这搭配,意味深长。是展示肌肉?还是以防万一,方便李逵护着戴宗杀出重围?
“请到议事堂看茶,我即刻便到。”我定了定神,对沈括道,“先生,水泥强度测试照旧,数据务必精准。”
沈括会意,低声道:“当家小心应对。”
我微微颔首,整理了一下因劳作而微皱的衣衫,对猴子道:“传令栾教师,暗中学‘獠牙’于堂外警戒,无我号令,不得妄动。另,让赵三将新制的几把百炼腰刀‘无意间’晾晒在通往议事堂的廊下。”
“明白!”猴子领命而去。
我缓步走向议事堂,心中电转。戴宗李逵此时来访,最大可能,祸水东引之事已隐隐指向梁山,宋江派人前来查探虚实,或施压,或招揽。绝不能露怯,但也不能过早亮出所有底牌。
踏入议事堂,只见两人已安坐。上首一人,三十上下年纪,面容精悍,身形瘦削,一双眼炯炯有神,顾盼间精光四射,正是神行太保戴宗。下首那汉,果然如铁塔般雄壮,面黑如炭,虬髯戟张,一双怪眼上下打量堂内布置,正是黑旋风李逵。堂内侍立的寨中兄弟,皆屏息凝神,气氛紧绷。
“不知戴院长、李逵兄弟大驾光临,扈三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我拱手为礼,声音平静,目光扫过二人。
戴宗起身还礼,笑容和煦,眼神却锐利如刀:“扈姑娘客气了。是小可与铁牛兄弟冒昧打扰。近日江湖风传,扈姑娘在此聚义,气象一新,宋公明哥哥闻之,甚是欣喜,特命小弟前来探望,聊表心意。”他语速不快,字字清晰,透着江湖老练。
李逵却哼了一声,瓮声瓮气道:“这寨子修得倒结实!比俺们梁山不少关隘还气派!”他这话直来直去,却暗藏机锋。
我微微一笑,引二人落座,吩咐上茶:“宋头领挂念,三娘感激不尽。不过是聚拢些苦命乡亲,在此乱世求个安身立命之所,胡乱搭建,遮风挡雨而已,怎敢与梁山泊八百里水泊、天下闻名的聚义厅相比?”
戴宗端起茶碗,轻呷一口,目光似不经意扫过堂外廊下晾晒的、闪着幽蓝寒光的腰刀,笑道:“姑娘过谦了。方才一路行来,见寨中军民同心,号令严明,城墙高筑,匠作繁忙,岂是寻常‘胡乱搭建’可比?宋哥哥常言,扈家庄一门忠烈,扈姑娘更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他顿了顿,放下茶碗,目光直视我:“不瞒姑娘,近来郓州府境内不太平。官军一队人马在左近失踪,风言风语,颇多牵扯。宋哥哥担心有小人作祟,殃及姑娘这等义士,故特遣小弟前来,一则探望,二则示警。若姑娘此处有何难处,或听闻甚风声,梁山泊愿助一臂之力。”
图穷匕见。果然是为此事而来!话语看似关切,实为试探问责,甚至暗含威胁。
我神色不变,叹了口气:“戴院长所言极是。近日确有多股不明人马在周边窥探,我等亦是忧心忡忡,加紧了寨防。至于官军失踪之事,我等僻处山野,消息闭塞,竟未曾听闻。多谢宋头领与戴院长挂怀。”我将“不明人马”轻轻带过,撇清干系。
李逵按捺不住,插嘴道:“俺看你们寨子兵强马壮,怕甚鸟官军!来了正好杀个痛快!”
戴宗瞪了李逵一眼,后者悻悻住口。戴宗转而笑道:“铁牛兄弟快人快语。不过,姑娘此处基业初成,树大招风。如今世道,单打独斗,终是艰难。宋公明哥哥义薄云天,广纳天下豪杰。以姑娘之才,若能上梁山聚义,共图大业,岂不强过在此独守险地?”
招揽来了。若伏击之事真是梁山所为,此刻招揽便是吞并;若非梁山所为,则是趁火打劫,欲收编我这股新兴势力。
我沉吟片刻,面露难色:“宋头领与戴院长美意,三娘心领。然寨中数千口人,多是附近遭难的乡亲,只求一隅安稳,并无争雄之心。且我等与梁山虽同气相求,然……听闻梁山近来与官军摩擦渐增,三娘若此时率众前往,恐授人口实,于梁山大局不利,反为不美。”我委婉拒绝,并将“摩擦渐增”点出,暗示我知道外界传言。
戴宗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哈哈一笑,化解了瞬间的凝滞:“姑娘思虑周详,是戴某唐突了。既如此,姑娘且安心经营。梁山泊永远是朋友。若遇危难,但凭一纸书信,梁山必倾力来援!”他这话说得漂亮,既是场面话,也留下了日后干涉的借口。
“多谢戴院长。”我举杯,“请转告宋头领,黑风隘虽小,亦知唇亡齿寒。他日若有用得着之处,但能力所及,绝不推辞。”我也给出一个模糊的承诺,维持表面和气。
又闲谈几句,戴宗便起身告辞,言道尚有要事在身。我亲自将二人送至寨门。临别时,戴宗似无意间问道:“听闻姑娘寨中能人辈出,工匠技艺非凡,连官军制式军械亦能仿制修缮,不知可否让小弟开开眼界?”
我心中冷笑,果然还是注意到了那些“无意”晾晒的腰刀。面上却淡然道:“不过是些乡野匠人,胡乱打些农具、防身器物,粗糙得很,岂敢在行家面前献丑。戴院长见笑了。”
戴宗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言,与李逵翻身上马,绝尘而去,速度果然快如疾风。
望着二人消失在山道尽头,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栾廷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侧,低声道:“此二人,来者不善。”
“嗯。”我望着烟尘起处,“戴宗机警,李逵莽撞。宋江派他们来,试探之意明显。那场伏击,梁山就算没全信是我们所为,也必然起了疑心,将我们视为必须摸清底细的变数。”
“接下来当如何?”
“加快筑城,囤积粮草,加强警戒梁山的注意力已被吸引过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我们的时间,更紧了。”
山风拂过,带着初夏的燥热。与梁山这头巨兽的第一次正面接触,虽未刀兵相见,却已暗流汹涌。真正的考验,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