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慢,不情不愿地拖沓着。阳光里有了温暖的气息,可风还是不留情面地刺挠着皮肤。
“正是因为这样冷的风,才有如此湛蓝的天空。”
在哪里听到的这句话呢?何音躺在花坛边的椅子上,望着蓝的透亮的天空, 正寻思着这句话的出处,一张市侩的娃娃脸突然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么明目张胆地偷懒!”
说话的人是会计系的胡烨,有名的“管事婆”。往常何音都会选上课的日子来看秦老师,为的就是避免和这些混学分的所谓同学打照面。但今天是家庭日,她不想秦老师一个人孤单才来的。这会儿院长正和秦老师谈事情,何音刚躺下没有五分钟,这个“管事婆”就找上门了。
“我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义工。”
何音屈膝蹬腿作势要跃起来,胡烨赶忙倒退了两步,被石头绊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气恼地嚷嚷道:
“什么叫我们这些所谓的义工?”
何音不想同他多做口舌之争,白了他一眼,起身往公寓楼走去。偏那“管事婆”今天吃准了她,紧跟上来:
“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哪个字不懂的去翻字典。”
“大家都一样,就你爱装清高,搞特殊。”
闻言,何音突然停下脚步,快速转身。对方显然没有预料到,几乎撞到她身上。看着略显窘迫的胡烨,她嫣然一笑,用手隔空瞄画着他的眉眼。
“你知道吗,其实你长得挺可爱的。”
何音的话让胡烨一阵窘迫,他不自觉地脸红了一下,然而随着何音的下一句话,微微扬起的嘴角,瞬间冰冻瓦解。
“可惜爱乱叫。”
“你……”
何音撂下话,不等他反应过来,就一溜烟跑进了公寓楼。远远地见秦老师房间的门敞着,也不敲门,径直就闯了进去。她正要抱怨刚发生的事,却发现房间里没有秦老师的身影,只有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桌前正专注地看着桌上的照片。
“你是谁?”
听到何音的话,男人转过身,眉宇间闪过一丝警惕,面上却是淡淡的,他缓缓解释道:
“院长和秦老师去处理些事,让我在这里等。”
何音皱起眉毛,不满道:
“你没回答。”
对方愣怔了一下,笑着问:
“那你又是谁?”
何音不喜欢被反问的感觉,她觉察到对方笑意里的防备,吃不准对方的意图,索性在桌前坐下,略带挑衅地看着他:
“那我也在这里等。”
男人没有理会,踱步到书架前,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书脊。
何音假意整理桌上的东西,悄悄挪动镜子,将那男人的身影困在镜子中,仔细打量着。只见那身黑色的休闲正装,恰如其分地弥补了他略显单薄的身材,阳光的修饰下,他的侧脸显得温柔而脆弱,嘴角的谨慎,被淡淡的忧愁所替代,倔强的鼻梁,不再有攻击性,眉眼处的警惕……
她猛然发现,镜子里的那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
“奇怪,明明在这里啊。”
何音不动声色地挪开镜子,埋头在桌上的纸堆中胡乱翻找着。
恰此时,秦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秦老师!”
何音探出身子。
“何音,你也在。”
何音一个箭步抢在男人之前,握住了轮椅的把手,将秦老师推到桌前。急迫地问道:
“秦老师,你去哪里了?”
“郑大姐在闹脾气,刚劝住,院长一会儿就过来。”
秦老师向着男人微笑颔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高先生,不要客气,请坐。何音,帮我给高先生倒杯茶。”
随即指了指架子上新添置的龙井。
“那个罐子里的。”
何音计较着方才的事,捻了几片小叶子,倒上水,送到桌上。
“谢谢。”
男人点头致谢,却并不看她。
“秦老师,那我先出去了。”
说着,何音往门外走,反手阖上门的瞬间,她看到秦老师看向高先生的眼神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家庭日仍是每个月必定上演的那套戏码,来探访的子女带着菜肴瓜果分享,大家吃喝一番,唱几首歌,唠唠家常,然后匆匆散场。子女走得着急,顾不上身后老人缱绻的眷恋。无人探访的老人,独自坐在角落处,看着喧闹散去的残羹冷炙发呆。郑奶奶还在为着没有来的人同护工置气,总觉得是院里的疏忽,没有通知到位,虽然,她的三个孩子从没来看过她。
何音看着耐心劝导着的秦老师,忽然发现自己很少听她谈起自己的事。她总在说那些学生的事情,身在国外的妹妹一家的事,院里老人的事,唯独不说自己的事。如今从容老去的秦老师,肯定也有过无法开解的时刻,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样子的?何音想起秦老师桌上那张照片,站在教堂前的女孩,肆意地笑着。她在看着谁,又是因为什么失去了奔跑的力量。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角落里和院长低声交谈的高先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男人看着照片时的神情,并不是单纯的好奇。
“喂,可以劳烦你帮帮忙么?”
这个胡烨,总能找准了时机,惹人生厌。不过现在何音没有心情同他纠缠,一言不发地接过扫帚,一面想着方才的事,一面清扫着地面的垃圾。乍起的一声惊呼,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
“血!”
何音四下张望着,寻找呼喊的人,突然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扫帚的手柄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所浸润了,几道蜿蜒的血蛇缠绕着游向了地面。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体液的温度和湿润的触感。
“帮我拉一下袖子。”
何音冲着身侧的胡烨伸了伸手,她可不想衣服沾上血渍。
“啊……我晕……”
不等“血”字出口,他人已经瘫软在地了。一时之间,场面陷入了混乱,扶她的人和扶他的人,挤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