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的脆弱,和对孤独的恐惧,注定了人类只能成为群居动物。需要和被需要的关系,缔结了人和人的纽带,产生了情感,形成群体。而这一切的开始,是某个不得不依赖他人的契机,比如生病,受伤,以及宿醉。
“何音,我想喝水。”
不知第几次呕吐结束后,老四猫着腰爬出卫生间,无力地瘫在海绵地垫上,恹恹地呼唤着。
何音端着装了温水的吸管杯,跪在垫子上,单手托着老四的头,把吸管递到她嘴边。
但老四勉强喝了两口,就开始摆手。
“再喝点吧。”
老四躲开何音的手滑到垫子上,痛苦地皱着眉头,:
“不行,不能再喝了,不然还得吐。”
“吐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胃里还有东西?”
“全是酸水,烧得喉咙疼!”
老四咂吧了一下嘴,嫌恶地伸出舌头:
“有没有糖?嘴里好苦。”
二姐头也不回地扔来一颗糖果,差点砸中老四的头。老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捡起糖果,打开塞进嘴里。
“老四,像你这么菜,以后还是别……”
奚落的话说到一半,二姐的眉头就不自觉拧了起来,她紧紧抿着嘴巴,静默片刻,终于松了一口气,捏着沁了薄汗的鼻尖,抱怨道:
“你出来的时候,就不能把卫生间的门关上吗?这股子味儿!”
老四懒懒地回怼道:
“二姐,你可别忘了,这味道里也有你的贡献!”
“我可比不上你的贡献大!”
“咱俩还有必要五十步笑百步吗?啊,你别让我多说话,头晕得厉害。”
何音无奈地笑着,绕开老四的身体,把卫生间的门阖上了,回头问道:
“要不要扶你起来喝点粥?”
老四把身子缩成虾的形状,有气无力地说:
“不要,什么也不想吃,胃里还在翻江倒海。”
天还没亮,老四和二姐就开始轮流呕吐,吐了一整个上午也不见好。相较之下,最先倒下的大姐反倒是精神矍铄,完全看不出宿醉的样子。这几碗粥,还是她一早去食堂打包回来的。
“难受也要稍微吃一点,吐酸水对胃损伤更大。”
大姐淡淡地说着,面色如常翻开书页,仿佛这满屋子的酒精和半发酵食物的刺鼻气味对她毫无影响。
“对啊,实在吃不下就喝点粥汤,养胃。”
二姐附和着,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从大姐把粥放在二姐桌上,二姐回应了一句谢谢开始,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就消散了许多。虽然,仍有一丝生硬的尴尬,游离在两人的眼神中。
何音撇了一勺粥汤,用手护着递到老四嘴边,哄着:
“就喝一小勺。”
“不要!”
老四倔强地撇过头:
“想到吃下去还得吐出来,就觉得恶心。”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话一出口,大姐脸上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她心虚地瞄了一眼二姐,清了清嗓子,改口道:
“我看下午的课,你们俩还是请假吧。”
一向对随意请假颇有微词的大姐,居然主动提这件事,老四和二姐自然不会放过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见,刚刚还病怏怏的两人,立马来了精神,老四更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兴奋应道:
“嗯嗯,是得请假,我连路都走不了,别说上课了。”
大姐冷笑着瞥了她一眼:
“这么有精神,看来也不一定要请假。”
闻言,老四立马软软地倒在垫子上,虚弱地撒娇道:
“大姐,我真的不行了……”
看老四耍赖的样子,大姐嘴角不易察觉的扬了一下:
“行了,我去给你们请假。”
“大姐最好了!”
老四刚喊了一句,就捂住了嘴:
“不行,又得……”
她连滚带爬地冲进厕所,随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一旁的二姐捂着耳朵,痛苦地喊道:
“老四,你声音小一点!别让我的胃听到!”
看着这略显混乱的一幕,何音反而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一夜她们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既不知道老四消沉的真正原因,也没有解开大姐和二姐的矛盾,只是单纯胡闹了一宿,折腾了自己的身体。但是,至少现在,她们四个人恢复了表面的友好状态。至于那些躲在暗处的问题,只能暂时留在那里,等着时间慢慢去消解,或者掩埋。
尽管,教综合英语的老师同意了请假的事,但还是要求两人补上病假证明。
何音和大姐两人,原本打算下课后一起去医务室,开了病假证明后,直接去食堂给二姐和老四带饭。可是半路上,大姐就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说是昨晚有人投诉了她们寝室,要大姐这个寝室长去解释一下情况。
大姐挂了电话,把辅导员的话转述了一番,对何音说:
“看样子,我得先去辅导员那儿一趟,只能你去拿病假证明了。记住,就说她们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来不了,所以让你代开。”
何音认命地点了点头,想到又要独自面对胡欣然,她的胃里就不自觉地一阵抽痛。但为了让大姐放心,她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放心,我不会露馅的。”
“那我走了。”
大姐刚迈出去一步,又折回来嘱咐了一句:
“哦,对了。你给他们带点粥或者面这种清淡点的东西,好消化一些,还有带瓶酸奶。”
看大姐一脸关切的模样,何音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见她不回答,只是一味含笑看着自己,大姐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又在傻笑什么?”
“没笑什么,你放心去吧,交给我。”
大姐这才匆匆离开。
何音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心里想着:
也许,相对普通的同学关系而言,她们四个人之间,只是更熟知彼此的生活习惯的关系;也许,迥异的性格让她们无法达成理解,甚至会产生矛盾;也许,到大学毕业那一天,她们也无法真正了解彼此;也许,离开校门后,她们会逐渐失去联系,成为彼此模糊的记忆;也许,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她们都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但是,至少在这四年里,她们会是距离彼此最近的人。而距离自己最近的人是她们这件事,让何音莫名地感到安心。
何音哼着欢快的小调,脚步轻盈地踏着早就走熟的小径,向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浑然不觉,不远处有两双眼睛正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