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师的话又成了新的梦魇,纠缠着何音。
昨夜的梦里是一群吵闹不休的孩子,在疯狂地奔跑,就像是打翻了的玻璃球,在不断倾斜的地板上碰撞、散开又聚拢。何音无力地在一旁呐喊着,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正如她能感受到孩子们的吵闹,却无法听到任何声音一样。忽然,孩子中走出一对长相相仿的女孩,她们一起说着话,同样的嘴型,同样的神色,她们一起向何音伸出手,四只手不由分说地攀住了她的身体。她慌张地抱紧她们,生怕不小心掉落了一个,然而,其中一个孩子挣扎了一下,何音的手臂不自觉地一松,孩子倾倒了身体,她也跟着失去了重心。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何音醒了过来。大脑清醒得过于突然时,总需要时间缓冲一下,让现实感从梦境中抽离。何音一动不动地看着墙壁,等着整个的意识回到当下。随后,方才看了一眼手机。
她和赵逸约的是中午11点在食堂集合,现在刚过10点,何音在脑海中计算了一下,洗漱和走到食堂所需的时间,决定再发呆15分钟。
据说,时间本身是不流动的,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概念都是大脑创造的。如果连时间这个与生命直接相关的概念,都是我们的大脑所创造的,那是否意味着,生活的一切都只是大脑自行构建的某个场景?但是,大脑构建这些场景的动机又是什么?是为了让我们在这些场景中寻找什么?还是,仅仅是为了完成生命的历程?
何音胡乱想着,又看了一眼时间,恰好是10点15分。对准点准刻的执念,像是一种游戏,只是定下规则和执行的都是同一个人。可是,一旦这个游戏有了别的参与者,这种可控性就会被打破,造成矛盾和争执。此刻正一边化妆一边打电话的二姐,便完美地证实了这一点:
“你能不能别催?你越催,我越慢,反正已经迟了。”
何音洗漱完出来,拣了几包纸巾丢进包里,正准备出门,躺在床上的老四叫住了她:
“你去哪儿?”
“陪赵逸去买东西。”
“啊?那寝室不就剩我一个人了?”
“你要不要一起去?”
老四沉吟了一下,倒回床上:
“算了,我不至于那么没眼力劲儿。”
“那你跟我一起去吧。”
二姐此时已经挂了电话,但手里又多了一支眉笔:
“反正是社团活动,多一个人也无所谓。”
老四趴在栏杆上,看着二姐:
“可以吗?”
“你要是五分钟之内起来就可以。”
“可是,我头发有点油了,要是洗个头,能来得及吗?”
二姐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没看到我才画眉毛嘛!”
“好嘞!”
老四闻言一个鲤鱼打挺,滑下床来。
何音关上门,慢悠悠晃到食堂门口时,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了10分钟,可赵逸已经站在了那里。何音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他,一身休闲的学生打扮,干净又简单。这样一个他,在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二十年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时间只是大脑创造的,那此刻她应该就可以看到十年和二十年后的赵逸,但事实上,她的眼前只有此刻的赵逸。
“他有自己的时间,在那里他可以看到变幻的云彩,茂盛的绿草,盛开的鲜花和想念的人。他的眼睛可以穿越时间。而我们,只能看到现在。”
何音的耳边响起了高峰说过的话。
也许,只有拥有足够多的回忆时,才能让时间不再只是线性地流动。
可惜她和高峰的回忆太少了,她还无法随时随地看到他,每当想起,总要停下来,才能把记忆中的他看得清楚一些。即便如此,她还是时常想起他,以至于总是走走停停。
“何音!”
赵逸一路小跑立定在她面前,长臂一挥:
“出发,请你去吃好吃的!”
“不是说在食堂吃了再出发吗?”
“我刚去看了一圈,今天周末,食堂偷懒没做什么好吃的。”
“你几点到的?”
“半个小时前。”
何音瞥了他一眼:
“那我们定11点的意义是什么?”
“11点是给你定的,我给自己定的时间是10点20。”
赵逸粲然一笑,推着何音往北门走。
“男生要是有你这么高的觉悟,女生应该就找不到生气的理由了。”
“那可不一定,刚刚碰到摄影社的朋友,说是约的9点,等到10点半了还没影,打电话还被骂了一顿。我这觉悟还是浅了点。”
何音想起二姐就是摄影社的,不禁咋舌。
两人倒了两班车,才到赵逸想去的商业街。因为距离学校太远,何音从来没来过这里,倒也觉得新奇: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网上找的,据说礼品店很多。”
说是给赵逸的妈妈买礼物,但大半天的时间都花在了,等位、吃饭、等位、吃甜品上。
“你到底是来买礼物的,还是吃东西的?”
赵逸信誓旦旦地竖起一根手指:
“最后一家!咱们买了饮料就去看礼物。”
何音哑然失笑道:
“是给你妈妈买礼物,我又不急。”
两人点完单,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候,何音正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忽然看到不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她立马拽着赵逸走到电子导览图前,侧身挡住他的视线:
“你看看这儿有没有A礼品店,听说他们家东西多。”
赵逸皱了一下眉头:
“有这么家店?你确定是叫这个名字?”
“肯定是A开头的,你先找着,我把全称搜给你看。”
何音一面说着,一面快速翻找着通讯录里胡欣然的名字,随后发了一条:
“别过来!”
信息发出不过三秒,胡欣然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这么巧!赵逸弟弟。”
“胡医生,好巧!”
何音回过头,正迎上她那双永远含着讥讽的眼睛。
“何同学也在啊!”
何音微微侧身看了一眼她身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她却像没事人似的,追问了一句:
“何同学,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
胡欣然巧笑着指了指两人:
“你们俩……在约会呢?”
何音断然否认道:
“没有。”
赵逸看了一眼何音,附和道:
“来买点东西。”
“跑这么远买东西?”
“胡医生不也是吗?”
胡欣然剜了一眼何音,笑意却更浓了:
“去参加葬礼,没有合适的衣服,顺路买一件。”
赵逸的神色瞬间有点尴尬,犹豫着说:
“哦,这样……”
“不用觉得不自在,是朋友家的老人,都九十多了,是寿终正寝的喜丧。”
胡欣然看着赵逸,余光悄然扫过何音:
“那朋友你们也见过,就是上次给你当裁判的,那位高先生。”
据说不会流动的时间,却会在某一刻戛然而止,然后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