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音常常觉得这具身体并不独属于她,还有另一个人,甚至不止一个人,正与她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很多时候,她就像一个旁观者,注视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无能为力。
而此刻,她正看着自己呆坐在那里,目光无神地盯着手机屏幕。大姐站在一旁,面带忧色地看着她。宿管阿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时而看手机,时而从眼镜下方瞄着她。
何音的回忆停留在小径的岔口,再也无法前进半步,尽管她努力推动着自己的脚步向着黑暗挪动,但视线却一直在奋力向后躲。
“别急,我们慢慢想,往前想。”
大姐的手搭上何音的肩膀,轻轻捏了一下,何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惶恐地躲开了。大姐的手尴尬地停滞在半空中,看向何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
宿管阿姨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小声对大姐说:
“同学,我看你还是先联系你们辅导员吧。”
在大姐联系辅导员的时候,宿管阿姨搬着椅子坐到何音身旁,轻声细语地问道:
“同学,你是怎么受的伤?”
何音挪动了一下膝盖上的冰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摇了摇头。
宿管阿姨疑惑地问道:
“你不会说话?”
“她暂时发不出声音。”
打完电话的大姐回到两人身旁,轻声道:
“辅导员一会儿就到,你要是想起什么就写下来,想不起来也别急。”
说着便将手机递到何音手中。
何音点了点头,又开始对着屏幕发愣。
宿管阿姨看了她一眼,小声问大姐:
“她这伤是怎么回事?”
“被自行车撞了一下,摔的。”
何音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她正在拼命地奔跑,向着有灯光的地方一直跑。忽然她胳膊肘被撞了一下,接着她便重重地摔倒了马路上。
为什么要跑?
何音问自己。
她觉得喉咙干裂地疼,胃里一阵阵抽痛,腿部的肌肉也开始僵硬,但是她一直在跑,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着她。
何音慌张地打出了几个字,举起来给大姐看。宿管阿姨扶着眼镜凑过来看了一眼,惊诧道:
“有人在追你?”
何音点了点头,接着又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准确地说,她是觉得有人在追她。
“别急,慢慢想,那个人是从哪里开始追你的?”
何音眼前出现了一条黑暗的小径,弯弯曲曲,无限延伸的小径,她紧盯着小径那头的灯光,咬着牙奋力奔跑着。身后传来巨大的撞击声,然后是咒骂声。一阵惶恐随即抓住了她,何音仓皇间写下了,“小路”两个字。
“是在学校里?”
见何音点头,宿管阿姨转而对大姐道:
“如果是在学校里,监控会拍到。不过这会儿有点晚了,要调监控也得明天了。”
“那我还是先报警。”
大姐刚想打电话,就被宿管阿姨拦了下来:
“情况没了解清楚,别急着报警,等你们辅导员来了再说。”
说着,又转头对何音轻声道:
“同学,咱们再努力回想一下。”
何音闭上眼睛,尝试着把脚步往后退,但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开始奔跑之前的事。她皱着眉头,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
“那我们从更早的时候开始想,你是什么时候回的学校?”
何音的思绪跟着宿管阿姨的话,回到了更早之前。她记得和克莉丝分开后,她就坐公车回了学校。但是,她没在北门的站点下车,而是提前了两站,在学校大门附近下的车。因为她有一个想去的地方,在那里,有个僻静的角落藏着她和高先生的记忆。
随着回忆中的脚步逐渐靠近那条小径,何音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她不敢再往下想,但另一个她却推着自己向前。当她终于走到小径开始的地方,颤抖的双腿再也没有了向前靠近的勇气。
何音写下了自己下站的地方,和大致的行动路线,随后沮丧地看着大姐。
“没事,有了地点,就方便查监控了。”
看着大姐镇静的目光,何音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宿管阿姨扶着眼镜仔细看了一遍,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辅导员赶到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不等她开口,宿管阿姨就拉着她到内室嘀咕了一番,等辅导员再出来时,脸色便有些怪异。
“辅导员,我们要不要先报警?”
听大姐这么问,辅导员微蹙着眉头,瞄了一眼宿管阿姨,犹豫着回了一句:
“咱们先去安保调了监控再说。”
然而,当三人到达安保处说明情况要求调取监控时,却被告知因为安保队长正在休假,当值人员没有权限,无法调取历史监控。辅导员好说歹说,对方始终以没有权限为由推脱。
大姐上前一步,质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安保的职责不是维护校园的安全稳定吗?现在有学生在校园里遇到了袭击,凭什么不让我们调监控?”
“同学,你也要讲道理,我们确实是没有权限啊!”
“那就让你们队长来!”
“队长在休假啊,刚刚你不也看到了,我们打了电话他没接啊。”
辅导员拦在大姐身前,好言相劝道:
“章慧你先别急,让老师来跟他们沟通。”
何音拉着大姐后退了一步,大姐反手拉住她,小声说:
“何音,我觉得还是应该报警,他们明显在拖延时间,这个队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在来安保处的路上,辅导员嘱咐她们先不要急着报警,因为何音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即使报了警,警察也没办法插手,反而会把事情扩大。
大姐定定地看着愣怔的何音:
“这件事你得自己决定。”
何音退守一旁,看着那个自己,满脸的不知所措。
一开始,她也觉得报警是最佳的选择,但转念一想,辅导老师的话并没有错。她没有事发的记忆,没有证据,如果连监控也没有拍到,那唯一的证明就只剩下了她大脑中的恐惧感,而这不足以审判任何人。
何音想起那些悄然架起的手机,如果连老四抱着她哭泣的照片都能成为谈资的话,那她消失的记忆,一定会成为旁人揣测和遐想的目标。何音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承受,可能到来的谣言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