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和老四打来电话时,网上的陌生人正在热火朝天地猜测事件发生的地点、起因、经过和结果。至于人物,当何音趴在马路上的狼狈视频出现后,大部分看客都已经认定了她女主角的身份。尽管那段视频很快就被删除了,但这并没有阻碍相关视频、截图的大量传播。
随之而来的,是层出不穷的知情人士对事件原委有条有理地讲述。在部分讲述中,事发现场还有一位何音也不认识的所谓男朋友,这位男朋友时而英勇无畏,时而怯懦可悲。关于这位男朋友的身份,没有引起太多的猜测,因为在大多数讲述中,他只是用于渲染情节的工具人。人们关注的焦点,还是集中在具体的事件上。为了证明各家言论的可信度,很多过往真实发生过,或者认真虚构过的故事,被重新谈起。其中有一条评论,引起了何音的注意。
“前两年,在宿舍楼跳楼的女生,好像就是因为发生了类似的事,一时想不开才轻生的,只不过,学校为了掩盖才对外说是因为感情受挫。事后,那个女生的男友还被网暴了一阵子。”
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犹在耳畔,何音的身子抖了一下,心脏跟着剧烈颤动起来,一种可怕的预感像鬼魅一样游离在何音的左右。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何音看了一眼屏幕,是老四。她刚点了拒接,寻思着怎么回复老四,二姐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何音呆呆地看着闪烁着的屏幕,旁人的关心、探听、疑惑、好奇,正在不远处集结,很快就会汇作洪流,向她席卷而来。何音似乎已经听到了那低沉的咆哮声,恐慌的情绪在胸口弥漫开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何音跑到阳台上,趴在栏杆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你在干什么?!”
大姐忽然出现,一把将她拽回了寝室,紧接着便锁上了阳台的玻璃门。何音踉跄了一下,刚想解释,转头看到大姐脸上惊惧、惶恐的表情,她瞬间明白了对方在担心什么。
大姐尴尬地挪开了视线,小声说了一句:
“不要趴在栏杆上,很危险。”
何音想开个玩笑,写了一句:
“大姐,你怕我跳楼啊?”
想想又觉得不合适,最终改成了:
“早教中心怎么样?吴姐有没有说什么?”
大姐恢复了镇定的神色,解释说:
“我大概说了一下你的情况,吴姐也表示理解,她说要是你恢复了随时可以回去。另外,克莉丝一直问起你的事,我推说你生病了,要不要告诉她,你自己决定。”
何音点了点头,写了一句:
“谢谢大姐,麻烦你了!”
大姐闷声应了一句,问道:
“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何音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大姐脸色微微一沉,她示意何音坐下,略显踌躇地说道:
“我刚刚去见了辅导员,她说,警方那边还在排查监控,但仍然没有什么进展。如果你能记起发生的事,对调查会有很大的帮助。”
大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试?”
胡欣然送的线香很特别,有种秋收后晾晒着的草垛子的味道,那是一种温暖而圆满的味道,让人想要安心休憩。但是,何音仍然没有办法安然入睡,每当疲惫的眼皮想要放弃抵抗,悄然阖上,心脏就会突突直跳,强迫她睁开眼睛。身体和精神的反复拉锯,让何音疲惫不堪,她索性坐起身来,背靠着墙,望着床帘,听着大姐那边的动静,思索她的建议。
何音在医院已经见过所谓的心理治疗师,对方只是让她做了份问卷,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得出突发性失声的结论后,嘱咐她好好休息,放松心情,有异常再来复诊,便草草结束。何音不知道大姐所说的心理医生是不是也是如此,还是像电视剧中所演的那样,拥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但眼下,她似乎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她需要想办法找回记忆,让这件事尽快结束。
第二天,何音谢绝了大姐陪同的建议,独自来到了那个心理医生的工作室,一幢隐藏在湖区林中的二层小楼。除了木门右上方,写着地址的的铁门牌,没有任何可辨别的标识。何音疑惑地观察着周围,只看到了零星几个散步的人。她又确认了一遍地址信息,这才犹豫着上前推开了那道木门。
与略显沉闷的外观不同,室内用的是大天窗采光,透亮的自然光和树叶投下的斑驳的光影,让人仿佛置身自然之中。家具和装饰则大多用的原木,处处透露着温馨的典雅。
何音走到看似前台的长桌前,一位面目和善的女生闻声抬起头来,含笑问道:
“你好,有预约吗?”
何音点开大姐发给她的预定信息,将手机递给对方,随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对方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确认了信息后,将手机递还给何音。几乎是同时,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出现在何音面前,只见她圆圆的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
“你好,你就是何音吗?”
何音点了点头,随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对方了然地微微颔首:
“我就是乔医生,我们进去聊?”
何音茫然地跟着乔医生绕过中庭,走入一间透亮的书房。
“随便坐。”
乔医生随意的一挥手,等着何音先落座,书房里只有南北向的一张长沙发,和一张背对落地窗的单人沙发。何音在长沙发靠近门一侧的位置上坐下,乔医生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侧着身子面向何音。
开始几分钟,乔医生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何音,看得她心里一阵惶恐,眼神不安地飘向落地窗外自由生长的树木。
“哦,对了!”
乔医生突然一拍沙发跳起来,何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身子一颤。
“对不起,吓到你了?”
何音尴尬地笑着摇了摇头。
乔医生转身,从书桌上拿了一个精心包装好的,长方体形状的盒子递给她:
“这是送给你的,拆开看看。”
何音疑惑地看了乔医生一眼,得到对方确认的眼神后,她小心地打开包装,从纸盒中抽出一块磁性写字板。看着眼前这个儿童玩具,何音会心地笑了,她当即拿笔在板上写了:
“谢谢!”
“不客气。”
乔医生的笑容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圣洁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