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他就是懂事又听话的孩子,因为只有这样,他的母亲才会正眼看他。虽然,王妈更疼爱他,但是,他打小就知道,王妈不是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只有母亲。所以,无论母亲说什么,他都会努力去完成。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发现无论自己做什么,母亲从来没有对他笑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在意笑容,也许是因为别的小朋友放学时,都有微笑的妈妈在等候,而他只有王妈。王妈也总是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可他知道,这个笑容并不是独属于他的。王妈有自己的孩子,当她看向自己的孩子时,那笑容一定是独一无二的。
他也曾经尝试着逗笑母亲,但换来的只有责罚。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么愚蠢的事情上!”
这句话,他抄了100遍,从此便彻底烙在了心上,同时烙下的还有母亲嫌恶的眼神。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明白了母亲并不喜欢自己的事实,明白的当下,他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像他接受了,自己有一个不能言说的父亲的事实一样。对别人来说难以接受的伤害,对他来说却只是寻常。
没有期待,就不会有伤害,这是他的父母教会他的第一课。
如果没有期待,一切就只是利益与利益的置换,简单又明了。
可是,他不明白,从没有过期待,也不该有期待的自己,为什么会为了另一个人,选择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悠闲地坐在这无人的山谷中钓鱼。
他不明白,但是,却很快乐。
水面漾起了一阵杂乱的波纹,高峰侧过头,含笑看着俯身在一旁忙着扒拉石头的何音。溪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只一心挑拣着手里的石头。
“跟我去换条裤子。”
何音疑惑地看着他。
高峰指了指她的裙摆,宠溺地笑道:
“都湿了。”
她这才恍然察觉,仓皇地提起裙子,手里却还紧紧地攥着石头。
高峰小心地把她扶到岸边,从后备箱里找出了网球裤,递给她,随后伸出了手:
“换这个吧,干净的,石头给我。”
何音羞赧地把石头放进他手里,抱着裤子,坐进了车后座。高峰守在门边,好奇地端详着手心里五彩的石头。从前他没有察觉,原来坚硬而又单调的石头,在阳光下,竟是这般透亮而美丽。他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高峰回过头,只见穿着大裤衩的何音,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石头,便往溪边跑。
“不要跑,小心石头滑!”
高峰无奈地笑着,正要跟上去,余光瞥见车里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没有理会,径直涉水走回到何音身边:
“你要找哪种石头?我帮你找。”
何音轻轻推开他,无声地说道:
“你去钓鱼,我要吃烤鱼。”
高峰忍俊不禁道:
“放心,一定会让你吃到。”
话虽如此,但是高峰全程看着何音捡石头,压根儿没看鱼竿,钓了半天,一条鱼也没钓上来,鱼饵倒是吃了个干净。
何音拎着空空如也的鱼钩,怀疑地看了高峰一眼。
“钓鱼也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
看何音似笑非笑地抿着嘴,高峰的胜负心立马被激了起来:
“钓不到,不代表捞不到。”
说完,他就匆匆往车里取了一个网兜,挽高了裤腿,慢慢涉入水深处,凝神注视着清澈见底的溪水。忽而,水下传来一阵动静,高峰握紧了渔网屏息等待着。那动静越来越近,他正准备下网,一只白净而又小巧的脚便踏入了视线范围。高峰抬起头,正迎上何音那一脸幸灾乐祸笑意。
高峰没奈何地揉了揉她的头:
“就知道捣蛋!”
“我也要抓鱼。”
何音说着就伸手来抓他手里的渔网,高峰兜手把她护在怀里,轻声说:
“这里水深,你站不稳。”
何音躲了一下,随后便安静地窝在他的双臂之间。高峰缓缓地收紧胳膊:
“手抓着杆子,我教你。”
当何音的背轻轻地倚靠在他的胸口上,高峰的心狂跳不止,却又觉得那样的妥帖安稳。那一刻,他仿佛明白了,别人所说的,拥有全世界的感觉。
如果他也可以有所期待,那么此刻就是他所求的全部。
何音的手忽然握住了他,随后焦急地拍了拍,高峰回过神来,见一条肥硕的鱼正在两人的脚踝边徘徊。高峰俯身附耳轻声说:
“你的脚别动。”
话刚说完,他便挥动渔网,快速地探入溪水,一捞一抬,那鱼便在网兜里蹦跶了起来。何音开心地抓着网兜,跟着鱼一起蹦跶。高峰小心地搂着她,生怕她脚下一滑,摔进溪水里。
那鱼在网兜里,拼命地挣扎,几次都差点越网而出。高峰只能一手攥紧了网口,一手牵着何音往溪边走。
好不容易走到岸边打开一看,那鱼仍在奋力地扭动着身体,白色的肚皮圆鼓鼓的,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岸边的石头。
高峰小心地捧起鱼,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浑圆的肚皮。
何音轻触了一下他的手腕,疑惑地看着他。
“它可能怀孕了。”
高峰的喉咙有些沙哑,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那鱼儿为了腹中的孩子,奋力挣扎的样子,让他想起了那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微笑。
何音牵着他的手腕,往溪水中送。高峰明白了她的意思,走远了两步,把鱼放回了溪水中,那鱼像是有所感应,在他们跟前兜了两圈,方才慢慢地游向了远处。何音悄然松开了手指,高峰不自觉反手抓住了抽离的手指,收拢在掌心,紧紧握着。她任由他牵着,依从地挨着他。
如果他也可以有所期待,那么此刻就是他所求的全部。
“何音,我不是你以为的好人,我生活的世界很复杂。”
他看着握在手里的期待,深吸了一口气,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那个徘徊在心头的问题:
“即便是这样,你还是愿意一直站在我身边吗?”
忽而风起,山谷间扬起一阵鸟鸣,何音含笑望向他,坚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