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天走到夏天,需要历经沉睡和苏醒,而从夏天走到秋天,只需要一场突然而来的雨。
何音晃着脚,喝着温热的咖啡,延绵不绝的雨织就了一张透明的幕帘,将他们掩藏其中。何音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山顶那晚,他们也是这样并肩坐着。那时,他第一次说起和自己有关的事,也是第一次诉说他对自己的在意。明明才过去一个多月而已,再想起却已经被记忆晕染了昏黄的色调。
高峰目光沉沉地看着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的烤架和烤串。这是被改期了好几次的约会,原本,他说准备了秘制的烤肉酱,要好好弥补她。出门时,也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可火刚升起来,就被雨水熄灭了。
何音看出他的不悦,笑着把塞进他嘴里:
“不要愁眉苦脸的,给你甜一甜。”
高峰默然看向她,眼底的幽泉涌动着暗流。他的气息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何音闭上眼,沦陷在融化于唇舌之间的浓情蜜意中。
良久,高峰缓缓放开她,依依不舍地逗弄着她鼻尖,哑声道:
“这更甜……”
酥酥麻麻的触感游走在心间,何音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痒……”
暗黑的瞳孔骤然缩紧,高峰叹息着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将她揽入怀里:
“对不起,都怪我没有看天气。”
“没关系,我喜欢下雨天。”
“……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你等我收拾一下,带你去吃铁板烧。”
“我们能不能就待在这儿?”
高峰低头看着她:
“难得约会一次,哪儿也不去吗?”
“就想在这儿静静待着。”
高峰向后靠了靠,又多拿了两个抱枕垫在她身后,何音安心地倚在高峰的肩窝处,抚摸着棱角越发分明的下颌线,轻声说:
“国庆我得回家几天。”
“几号?我把工作安排好,送你回去。”
“开车得四五个小时呢!”
“我们可以一路开,一路玩着回去。”
“……还是不要了,你工作这么忙,有时间不如好好休息。”
高峰的手指环绕着扣紧了何音的手:
“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才能安心地放松下来。”
何音闭上眼,耳畔是他的心跳、他的呼吸,细碎的雨声落在车盖上,滑落到湿漉漉的泥土中,沁入了她的梦里。
有个人在牵着她向前走,有力的指节,粗粝的触感,是她所熟悉的那双手。何音放心地跟着向前走,浑然不觉前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崖洞。周遭突然陷入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除了牵着自己的手,和那张忽隐忽现的侧脸。她想问这是哪里,但说出口的话消融在黑暗中,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她又问了一遍,对方仍是不为所动,她似乎明白了,在这里声音是无法被传播的。
对方仍在笃定地向前走着,尽管何音连前方是哪里也无法辨别,但她相信只要跟着眼前的人,就可以走出这片黑暗。
“为什么不去问问你那位高先生,看他会不会告诉你?”
何音回过头,胡欣然的身影一闪而逝。
“他们的世界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轻易踏足。”
秦老师的轮椅随同她的声音,隐没在黑暗中。
何音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里,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惶恐,明明他们的手仍旧紧紧地握着,她却总觉得手心里空空的,没有实感。
“你真的要和这样复杂的人在一起吗?”
大姐目光凌厉地扫向她,随后走向黑暗的深处,何音想要叫住她,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她回头看去,赵逸欲言又止地望着她,缓缓低下了头,松开手,转过身去。何音心口猛地揪了起来,她喊着赵逸的名字,对方回过头来,却已经变成了张磊的模样。张磊指着胸口默然动了动口型,何音听到了一个“疼”字。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张磊的胸口,只见一个小小的红点慢慢变大,幻化出花朵的形状,旋转着绽放,殷红色的花瓣侵占了他的半个身子,却仍在缓慢地生长,直至包裹了他的整个身体,随后攀上了他的脸。张磊忧伤地望着她,眼里的仅存的一点光,忽然闪了一下,下一秒,便被花瓣整个吞噬了。
何音用力拽着兀自前进的人,想要提醒他回头去救张磊,但那个背影不为所动,只是一味地向前,向着黑暗的深处。何音慌张地转过脸去寻找张磊,但在他们身后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拉着她的人终于放缓了脚步,何音跟着停下来,不安地环顾着过于寂静的无边黑暗,随后看向那默然良久的背影。恍惚间,她仿佛看到有两个身影叠加在一起,忽明忽暗地闪动着、纠缠着。
“如果有一天……”
那背影缓慢地转过身来,何音惊慌地发现,高峰的脸上隐隐附着着另一张熟悉的脸,那是高穆诚的脸。两人的声音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你发现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那张诡异的脸,扭曲着向她靠近,何音不自觉地想要向后退,但是,两只脚却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低下头,发现自己正站在那朵殷红色的花朵中,黑色的花芯像蛇一样死死缠绕着她的双腿。她想要挣扎,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你还会愿意站在我身边吗?”
何音惊慌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瞳仁正包裹着她,那张脸仍在变幻着,争夺着,唯有那双眼岿然不动。何音恍然惊觉,他们的眼睛是一样的。她的双腿传来一阵酸麻,殷红色的花瓣倏然延展开来,她的半个身子已经埋没在花芯之中。
突然,脚下一空,何音睁开眼,木然地看着落在床帘上的不规则光影,企图回忆起刚刚的梦。她的脑海中快速闪动着模糊的画面,但她看不清,只有那份不安和惶恐仍旧萦绕在她心头。
她的思绪回到了雨停的时候。
她独自在车里醒来,高峰并不在身旁,只有他的外套陪着她。空气中流转着初秋的清凉,躁动不安的溪流已然恢复了平静。她走下车,看到不远处高峰正在收拾着风雨过后的残局。她悄然靠近对方,想要恶作剧一下。
高峰正戴着耳机专注地说着电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脚步。当她举起手想要拍他的肩时,却清楚地听到他冰冷的话语:
“高穆毅已经是瓮中之鳖了,暂且不用管他,你先查晨星基……”
高峰突然回过头来,眼里的阴鸷如利刃般划破了短暂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