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曾经的期待一片一片地碎裂。
静默的空气,紧紧扼着何音的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般,撕扯着她。当高穆诚终于走到身旁时,何音的腿已经绵软无力,扶着椅背的手颤抖不止。她咬着牙,扣紧了椅背的缝隙,站起身。
只要坚持到离开,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高穆诚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她,何音依靠着他的臂膀,绕开了默立一旁的人。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桌旁时,一道冷漠的声音,绊住了何音的脚步。
“何音,亲爱的妹妹,你能上台来为姐姐我送上祝福吗?”
何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忘了还有一笔债没有还。
“你不用上去。”
高穆诚收紧了胳膊,想要带她离开。何音抓着他的手腕,站直了身子。
“这是我欠她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面向舞台。那道美丽而单薄的身影正站在灯光下,遥遥望着她。
何音鼓起最后的勇气,迈开步子。
高峰侧步拦在她身前:
“不要去……”
何音低着头,躲开他的手,毅然决然地走向舞台。她只想为今天,为这场羞辱画下句点。她看不到胡欣然的表情,但她知道,她一定是戏笑着的,就像她每次隐晦地警告时的表情。
站在舞台的一侧,向上望时,何音眼前忽然一黑,一个孤零的身影远远立在黑暗中。等她闭上眼再睁开时,那人影隐没在红色的花瓣间,隐约可见哀戚的目光,那是她在梦中见到的张磊。
“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何音仓皇看了一眼高穆诚,再回头时只看到了一片苍白。她定了定神,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理论上存在的可能,在现实世界中是行不通的,两个世界永远无法融为一体。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放开高穆诚的胳膊,缓缓走上舞台,走向胡欣然。为了她自己,也为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张磊。
主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递来了话筒,何音接到手里,侧目看了一眼新郎,对方事不关己地看着别处。
胡欣然含笑迎向她,眼里却是冷冰冰的。
“怎么样,这出戏还满意吗?”
“你满意吗?”
“难说,戏还没演完……”
她抬手示意何音拿起话筒。
灼热的灯光直射在脸上,拷问着何音的内心,只是,此刻,她的心空无一物。
何音并不看台下无关的人,紧紧盯着那双晦暗的眼睛:
“胡医生,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妹妹,但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个好姐姐……”
胡欣然的神色一凛,瞳仁缓缓收紧。
何音继续说道:
“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是,在我受难的时候,是你伸出了援手,照料我的身体,费心为我筹谋,不问回报。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往日那些用心良苦的劝诫忠告,是我太愚钝,没有听懂,枉费了你的好意。”
何音顿了一下,忍住哽咽:
“谢谢你曾经为我做过的一切,谢谢你邀请我参与你人生的重要时刻,也谢谢你让我看清自己……”
胡欣然的眼里氤氲着雾气,何音看不清那迷雾之后的真实,但她能感受到那份竭力隐藏的痛楚。
“你是个悬壶济世的好医生,也是自由、洒脱且热烈的独立的人。我祝福你永远幸福、快乐、任性。”
胡欣然沉默片刻,倏尔展颜,向礼宾扬了扬手:
“谢谢妹妹真心的祝福,姐姐敬你一杯。”
何音接过礼宾递来的酒,仰头一饮而尽。胡欣然的脸逐渐变得模糊,何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胡欣然扶住她的腰,附耳低语道:
“再坚持一下,还有一幕戏。”
何音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司仪咬文嚼字地夸赞着姐妹情深,却被胡欣然冷冷打断:
“今天的婚礼能如期举行,要特别感谢一个人……”
何音按住了她的话筒,恳求道:
“胡医生,我求你了,到此为止吧。”
胡欣然收紧了手臂,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
“你看,到现在你还是不够清醒……让姐姐我再帮你一把。”
她用力一拽,摆脱了何音的手,朗声道:
“高氏集团的高峰,高副总,没有你,就不会有今天的盛宴。为了感谢你的鼎力相助,这束象征幸福未来的捧花,将由我最亲爱的妹妹,送到周思思周小姐手中。祝你们二位早结连理,终成眷属。”
何音不可置信地看着胡欣然。
台下传来细碎的低语,司仪凑到新郎身旁焦急的小声询问着。新郎瞥了她们一眼,冷笑着耸了耸肩。
“怎么,你不知道他们快订婚了吗?”
胡欣然的眼里闪动着破碎的疯狂,她夺走了话筒,将花束硬塞进何音手中。一根短刺扎进了虎口,一滴鲜血落在纯白的裙摆上。她绝望地看着曾经无私帮助过自己,如今却狠心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胡医生,今天过后,我们就两清了。”
“恰恰相反,是你又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胡欣然阴森森地笑着:
“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感谢今天的一切。”
何音发狠地咬住自己的唇角,将酸涩的泪水和腥甜的血液,咽进抽痛的胃里:
“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所以,最后一次,谢谢你!”
胡欣然死死地盯着她,未置一词。
何音移开了视线,木然地看着来时的方向。那个昏暗的角落处站着几道身影,分辨不清是谁。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台阶,一道白光突然落在她身上。她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地上光影分明的界线。那条线其实一直都在,她也知道,那条线一直都在。但是,她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妄想去逾越,希图不可能的可能。现在这一刻,正是对她所有妄念的公开行刑。
她抬头看向耀眼的白光,暗自想,也好,这样就不会有回头路了。
何音抬脚稳步走下台阶。等候着的,只有面目相熟的陌生人,拉住了她:
“何音,够了!我们走吧,好不好?”
“高先生放心,我只是送花而已。”
“我求你了,别这样……”
何音握紧了花束,让刺扎得更深些。
“能不能请你放手?”
手指缓缓松开,何音径直走向周思思的方向。
好奇的、探询的、嘲弄的目光像一颗颗石子,砸得何音全身火辣辣的疼。但她却甘之如饴,疼痛支撑她走完了最后的几步路。
“周小姐。”
周思思并没有起身,阴沉着脸。
“祝福你们……”
何音颤抖着递出了花束。
周思思侧目看向她,默然不应,也不伸手。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夺过了花束,扔在桌上。短刺抽离的瞬间,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滴落在地毯上。
高穆诚为何音披上外套,扯下领带裹紧了伤处,紧紧握住,一言不发地拥着她走向门口。
“高穆诚!”
身后的怒吼,沿途的窃窃私语,都没有阻止他们的脚步。
这一幕何其相似,又如此不同。
当初,是高峰紧紧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穿过人群。如今,却是高穆诚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远离了高峰。
离开礼堂,何音轻轻推开高穆诚,褪下西服。现在的她不想依靠任何人的肩膀:
“高穆诚,戏演完了,谢谢你的帮忙!”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何音抬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我好像给你惹了麻烦,抱歉。”
幽深的眼眸中翻涌着暗波:
“错的不是你,我为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向你道歉。”
“为什么你要道歉?明明是我自作自受。”
“何音……”
“我没事,放心吧,换了衣服我就走。”
何音步入房间,回头最后说了一句:
“高穆诚,你是个好人。”
阖上门,安静来得毫无防备,紧绷的神经瞬间崩塌。何音无力地瘫坐在地,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