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忧无虑的样子,可真叫人羡慕啊!”
高峰悄然收回视线,随意挥了挥手:
“走了。”
“不打声招呼再走?”
他没有理会胡欣然的调侃,快步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脑海中却一再闪过她孩子般的笑颜,她的纯真曾吸引着他一步步靠近,如今却成了他畏于接近的原因。她的世界是如此的单纯,而他却深陷于混乱之中。
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随即按下接听键。
“核实了,一个小时后落地。”
他不自觉皱了一下眉头:
“医院那边呢?”
“还在联系。”
“继续联系,我现在过去。”
高峰远远看到张磊扬着球拍往这边走来,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等着他走到眼前:
“我有事要先走,下次再一起吃饭。”
“走这么急,没出什么事吧?”
“公司有点事要处理。”
“行,那你慢点。”
张磊让到一边,看着他把车开出停车位。他按了一下喇叭,快速驶出停车场,他看了一眼后视镜,张磊一直站在原地。
尽管他和张磊从高中开始就认识,但他从没细说过家里的情况,因为对方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不会理解其中的复杂性。可胡欣然不同,她从小耳濡目染,这件事的重要性她很清楚,但她却到最后一刻才把消息告诉他。而且,还特地把他叫到学校来,拖延了他回医院的时间。这让他不禁怀疑,胡欣然究竟是纯粹的取乐,还是已经转变了立场。毕竟,那个人要回来了,这也就意味着她即将站到另一边。
高峰从来没有把胡欣然当成朋友,若不是因为张磊,他们顶多是认识比较久的关系。尽管如此,想到和她成为对立方,还是让他的胃里一阵抽痛。他打开储物箱,拿出一包苏打饼干。
“你吃吗?”
高峰转过头,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正望着他,眼波中流转的羞怯是这样的动人。
电话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回忆。
“联系上了,暂时没有异常。”
“盯紧了。”
他用嘴撕开了包装,塞了一块饼干,机械地咀嚼着。随手点开了《樱花树下》这首歌,熟悉的旋律慢慢展开。他想起那部电影,那不是他喜欢的风格,有种无为的忧伤,尽管如此,他还是看完了。相较于故事展开的过程,他更喜欢贴近现实的结局。
她应该不会喜欢,看的时候,高峰暗自揣测着,她大概会喜欢童话式的美满结局。他想着有机会问问她,可是,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他已经决定了不去打扰她。
“她和赵逸弟弟感情还挺稳定的。”
胡欣然说的并不是实情,高峰能感觉到,可他无意再去追究,只是把这句话当作一个事实,接受了。尽管,心口发闷,他还是笑着回应了一句:
“是吗,他们俩是挺合适的。”
现实对他来说才是真实的存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接受任意一种现实,无论那是否残忍,是否会带来痛苦。
相较于幸福的不确定,他更喜欢疼痛的实感,因为那是无需置疑的。
高峰看了一眼导航显示的路况,估摸了一下时间,如果不堵车,他可以勉强赶到。但他不是会心存侥幸的人,他不相信运气,因为他这一生从未被命运眷顾过。
然而,在她望向他的那一刻,他有过期待,期待偶然的意义,期待命运的垂青,期待可以言说的思念。
他突然很想她,想念她轻声地叫着“高先生”,想念她低着头掩藏羞涩的模样,想念她望着虚空的侧颜,想念她的眼里只有他。
前方道路开始拥堵,如他所料,命运待他一直很刻薄。但他并不着急,他已经习惯了坎坷,过于顺利的幸运才会让他害怕。
如果他不是他,此刻,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拨通她的电话,埋怨着无休止的拥堵,顺便聊聊那部电影。她也许会向他说起早教中心的事,或者是学校里某个惹人厌的老师,又或者是朋友之间的小矛盾。
如果他不是他,也许可以把妄想诉诸于口,忐忑地等一个可能。而不是,连妄想的资格也无法拥有。
电话再次响起时,他已经停止了无为的哀伤。
“我已经知道了。”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淡定地走向那个预期中的现实。正在说话的几个人同时转头看向他,脸上带着相似谑笑和嘲弄。
“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高峰没有理会那张因侥幸而盲目得意的脸,他的视线停留在另一张脸上,那张脸有着和他相似的轮廓,五官却更柔和,那是属于幸运者的线条。那个人也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用看低等生物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高峰谦恭地低下头。
“不用装模做样的。”
骄傲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来晚了一步。”
高峰抬起头,淡然地回了一句:
“高老夫人已经醒了吗?”
那个人的眼里闪过一道冷光:
“奶奶在等着见你。”
他微微颔首,绕过其他人,走入医院的大堂。
老太太醒了,意味着他丢失了一张牌,但这本就是一张弃牌,没什么可惜的。目前的情况,并没有偏离他的预期。
通往VIp病房的走廊里三步一岗,站满了陌生保镖,专属的医务组正在被带离,高峰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走廊上方的镜头捕捉到了他的表情。
一场多余的表演。
都不需要证实,他就知道这样画蛇添足的戏码是谁的手笔。
高峰站定在VIp室门口,门上的镜头对准了他的脸,随后新的安保收到了指示,打开了门。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一张被帘子遮挡病床和一组沙发。进门处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戴耳麦的人,此时两人正警惕地注视着他。病床旁的两人则默然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此时,房间内两侧的床帘都被打开了,灿烂的阳光,透过落地窗,铺满了整个房间。明媚的光线和房间里众人阴沉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峰远远地站在进门处的角落,等着新的医疗组结束检查。10分钟后,医疗组连同站在门边的两人一起离开。遮挡的帘子缓缓开启,白色的病床上,一具苍白且瘦弱的身体正躺在那里。一只枯槁的手微微抬了一下,站在病床旁的其中一个人按了一下开关,病床缓慢地升起,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随即死死地抓住了高峰。
迎着那双眼睛,他缓步走到距离病床两步之远的地方,垂手而立。
病床旁的另一个人背过身望向窗外。
躺在病床上的高老夫人嘴角微微抽搐,咕哝了一句:
“失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