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像延绵不绝的雨丝,看不清形状,只是一味地下落,迅速在何音的周围聚积,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漫过了胸口,压迫着她的呼吸。
何音放下手机,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衡胸腔内外的压力。谣言远比她想象的来的更快,更迅猛,那些无端的揣测,分析得有理有据,连何音都开始怀疑,自己以为的事实只是臆想,而真相在别人口中。
她习惯性地把香包放在鼻子下面,这个举动,似乎比草药本身更能安慰她脆弱的神经。她无法入睡,尽管她很累,累到无法动弹,可一闭上眼睛,她的心脏就开始剧烈地跳动,逼迫着她睁开眼逃离那片静默的黑暗。
“何音,我去食堂,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听到大姐的声音,何音探出头,默然做了个口型。她的脑海中闪过默片中的场景,黑白的摇晃着的屏幕上,打出了一个“粥”字,荒诞而又滑稽。何音想笑,但不敢笑。在旁人审慎的目光中,她的每个寻常的表情和举动都会被无限放大。似乎只有面无表情,才能避免旁人的过度解读,但面无表情,在旁人看来也是一种情绪的表达。
失声在这一刻成了值得庆幸的事。至少,她不必一遍遍讲述自己那残缺的记忆,也不必为了回馈旁人的关心,而努力倾诉什么。
当负责心理疏导的医生接过那张可笑的问卷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你是发不出声音,还是不想说话?”
那个人的眼神和胡医生有些相似,有一种了然一切的自信,但对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判断力。何音的情况是两者皆有,她既不想说话,也确实发不出声音。至于这两者的因果关系,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大姐回来得很快,略显紧绷的神色中透着一丝疲惫。昨晚,当她睁着眼睛等待天明时,大姐也在辗转反侧。原本今天,大姐在早教机构是有课的,但为了照顾她,特意请了假,可吴姐似乎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手,又打来了电话。
何音拦下准备出门接电话的大姐,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递过去。大姐看了一眼,眉间微蹙:
“半天课而已,随便找谁都能替,你先吃饭,我接个电话。”
说着,便径直开门出去了。
何音搅动着碗里的粥,没有一点想吃的欲望。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粥里有金子?”
何音身子猛地一颤,向后躲去,她诧异地看着一身休闲装扮的胡欣然。
“怎么,还真的失声了?”
胡欣然自顾自说着话,放下背包,拖了二姐桌前的椅子坐下,随后翕动着鼻翼感叹道:
“这姑娘不错,用的香水挺有品味。”
何音在手机上打了一句:
“胡医生,你怎么来了?”
胡欣然瞄了一眼,谑笑道:
“这么久不见,一点长进也没有,问这种蠢问题!”
何音明白她是得知了消息,特地来看自己,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脸上不自觉扬起一丝微笑。
“别笑那么恶心!”
胡欣然扬起脚,搭在床铺的扶梯上悠哉地晃着,视线扫了一圈寝室,最后落在何音脸上:
“听说你不只失声,还失忆了?”
何音苦笑着耸了耸肩。
“没出息!”
胡欣然翻了个白眼,走到何音身旁,伸出三指,随意地搭着她的手腕。
这时,大姐打完电话走回寝室,看到胡欣然的瞬间,她愣了一下,随后淡然问候了一声:
“胡医生怎么有空来?”
何音疑惑地看着退回座位的胡欣然,只见她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想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说话间,她抬眼看向大姐,目光里满是调侃的神色。
大姐并没有理会,坐回自己的位置,轻轻推了一下何音的胳膊:
“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何音快速打了一行字,将手机递过去,大姐扫了一眼,随后看了一眼胡欣然,不放心地说:
“还是我陪着你吧。”
何音摇了摇头,指着胡欣然拍了拍胸口,随后微笑着比了个大拇指。
“这就演上哑剧了?”
面对胡欣然的揶揄,大姐不情不愿地问了一句:
“胡医生,你要是下午没事,能陪一下何音吗?”
“她是缺胳膊瘸腿了,还是半身不遂了?还要监护!”
看着大姐一脸难以招架的表情,何音强忍着笑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大姐迟疑了一下,还是妥协了:
“那你有事随时联系我。”
何音点了点头,推了一下大姐的手让她赶紧吃饭。
胡欣然在一旁悠然地刷着手机,直到大姐临走时说了一句:
“胡医生,麻烦你了。”
她方才懒懒地扬了扬手。
待何音收拾完垃圾,一回头,发现胡欣然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何音在空中画了个问号,疑惑地眨着眼睛。
胡欣然把椅子拖到宿舍的中央,冲何音指了一下:
“忙完了就来这里坐下。”
何音迟疑地坐下,看着胡欣然打开背包,取出了两个收纳包。慢条斯理地打开其中一个,只见内胆的分层上插满了一管管线香,中央的口袋里则是一个莲花状的底座。
胡欣然抽出底座,放在桌上,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抚过管体,选定了其中一支,抽出一根点燃插入底座。一缕白烟袅袅升起,何音看着那白色的烟像蛇一般,蠕动着向她靠近,一股奇异的香味随即在鼻腔内扩散,涌向大脑,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烟雾盘踞在脑壳中的形状。何音皱着眉头,捂住鼻子。胡欣然回头望了她一眼:
“怎么,不喜欢这个味道?”
何音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
“看来咱俩气场不和,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香。”
说话间,胡欣然的手一抖,展开了另一个收纳包。何音盯着赫然出现的,一整排长短不一的针,头皮不由得一阵发麻。
胡欣然抖了一下带子,那数不清的针随即荡起了银色的浪,配合着她谐谑的笑意:
“好久没用了,应该还没生锈。”
何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本能地想要开口拒绝,但张开的嘴仍是静默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