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音回头扫了一眼走远的秦老师的队伍,又回头看向走近的高穆诚。她不确定高穆诚是否知晓那幢“晨星楼”背后的故事,但她明确地知道秦老师并不想见到他。今天是秦老师和学生们难得相聚的日子,她决不能让高穆诚毁了这份快乐。
“我先避一避。”
徐贤敏撂下一句,匆匆离开。
高穆诚瞥了一眼走远的徐贤敏,径直走到她身前:
“你陪秦老师来吗?”
何音立马扬起笑容:
“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们请我来致辞。”
“哦……”
“秦老师呢?”
“他们怎么会请你来致辞?”
高穆诚随手指了一下身后的大楼:
“我们基金会捐的。”
“还真是呢!但这楼看着有些年份了。”
“是我母亲捐的……你这么一说,确实看着有些老旧了,明明前几年刚翻修过。”
高穆诚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而问道:
“秦老师呢?”
“去礼堂了。”
“你不去吗?”
“去啊。”
“那走吧。”
何音本能地侧步挡了一下,高穆诚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何音来不及细想,心一横,抓着高穆诚的胳膊就往他怀里倒:
“……感觉好疼!”
“什么好疼?”
“肚子疼!”
她不敢大声呼喊,生怕惊动了秦老师他们。
“怎么突然肚子疼?”
“真的疼!疼得我站不住!”
高穆诚扶着她走到一旁的树荫下:
“我帮你叫徐医生吧……”
何音紧拽着高穆诚的袖子:
“你别走!我歇一会儿就好。”
“你脸色看着不太好,还是叫徐医生来看一下吧。”
恰此时,一名志愿者走上前来问询: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能不能麻烦你……”
何音慌忙打断他的话:
“高穆诚,我想去卫生间。”
“……”
“我扶你去吧。”
见高穆诚面露难色,志愿者好心上前搀扶,何音一把推开她的手,赖在高穆诚的怀里:
“我疼得走不动……”
高穆诚无奈地叹了口气,抱起她。何音窝在他怀里,半眯着眼睛,哼哼唧唧地喊疼。志愿者跟在一旁,斜眼睨着她。眼看着厕所将近,何音蓦地哀嚎一声:
“我要去医院!”
“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不行了,真的好疼!我得去医院!”
她紧搂着高穆诚的脖子,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
“好好,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高穆诚把手机递给志愿者:
“麻烦你帮我搜一下最近的医院。”
说话间他已经快步跑起来。
何音偷瞄了一眼,见他满眼焦急的模样,顿时心生愧疚。紧跟着的志愿者,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戏谑,羞得她低下头去。但转念想到秦老师的笑容,她只能咬牙演下去。
高穆诚抱着她一路冲到停车场,小心地将她放在后座上,转身谢了志愿者,便匆忙上车,疾速往医院的方向开。何音蜷缩在后座上,忽觉一阵腹痛,她心想自己入戏太深,暗自笑了起来。
“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医院了。”
“嗯。”
她低声应着,往驾驶座后方挪了挪,偷偷摸摸地给徐贤敏发消息,让他代为向秦老师解释,又发了信息给高峰,让他别联系自己。然而,没等她把情况说清楚,高穆诚就一脚刹车,说是医院到了。何音没想到医院这么近,慌忙按了发送,又怕高峰打电话来露馅,便关了手机。
高穆诚打开车门,抱起她,火急火燎地往急症室的方向跑。
不知是因为心慌,还是被颠的缘故,何音只觉得腹内绞痛难耐,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高穆诚的衣服,身子不住地颤抖。
有护士迎上来,简单地问询了几句,引导高穆诚放下了她。何音弓着身体,试图缓解拉扯的痛感。
“何音,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紧闭着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医生马上就来了。”
高穆诚的手紧握着她的手,柔软而又温暖,但此刻的她却无比想念那双粗粝而灼热的手,她低语了一声:
“高先生……”
“……我在。”
“别走……”
“我不走。”
迷迷糊糊间,何音听到陌生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能听到我说话吗……这里疼吗……这里呢?”
她恍惚地回应着,陌生的男女在身边快速地走动,伴随着似是而非的词汇。
何音转过头,找寻唯一熟悉的脸。白炽灯开始快速地闪动,晃得她头晕目眩。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穿透了小腹,她闷哼一声,睁开眼。巨大的机器笼住了她的身体,她本能地想要逃离,却无法动弹。
“别动啊……”
一个冷漠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随后是嗡嗡的轰鸣。
何音仿佛看到自己被扔进了无情的机器中,冰冷的器械正在碾压她的身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内脏的绞痛。然而,比疼痛更让她恐惧的是无边无际的孤独。她好像又回到了那片小径深处的黑暗中,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她和无助的恐惧。
“何音,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轮廓,她茫然地抓向虚空,一只手接住了她,但她分不清那是高峰还是高穆诚。
“高先生?”
“我在这里。你听我说,我们现在要做个小手术,时间紧迫,你能自己签字吗?”
何音听懂了他的话,但她握不住塞进手里的笔。
“她签不了,我替她签。”
“先生,这不符合规定。”
“规定是人定的,那就能改!如果因为你耽误了治疗的时间,我保证你这辈子都穿不了白大褂!”
那个人的侧脸变得冷峻阴郁,何音拽了一下他的手,想跟他说不要皱眉。但那只手是如此的细腻柔软,她恍然明白眼前的人高穆诚,不是高峰。
她想起早上出门时,高峰答应她,会和胡欣然心平气和地好好谈,她也承诺会带好吃的犒劳他。
她想起他嘱咐她到了就报平安,但她忘了给他打电话。
她想起自己刚刚解释到一半的信息,和关机的手机。
耀眼的白光,夺取了她的视界。绿色的人影忙碌地穿梭着,她急着要去拽眼前的人,想要说她不做手术,她得回疗养院。但此刻的身体,已然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她抬不起手,也睁不开眼睛,意识毫无预兆地陷入静默。
等她惶然睁眼时,一身白袍正在她眼前晃动,她听到对方在絮絮叨叨着注意事项。何音想要开口问询,但喉间干裂的疼痛,让她一阵心慌,她怕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声音。
“你醒了?全麻插了管,喉咙有点不舒服是正常的。”
白袍后探出一张熟悉的脸:
“没事了,手术已经结束了。”
何音咽了咽口水,忍着干疼,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手术?”
“急性阑尾炎,都有点穿孔了,平常都不觉得疼吗?”
疼吗?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好像没有哪里是不疼的,而腹痛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感觉。
何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谢谢你。”
高穆诚蹲下身子,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要是在我眼前出什么事,克莉丝和乔医生可不会轻易放过我。”
何音顿感愧疚难当,原本是为了诓骗高穆诚才演的戏码,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反而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但此刻她只觉得昏昏沉沉的,没有思考的余力。她正想闭上眼睡一会儿,就听高穆诚在耳边嚷嚷:
“不能睡!”
何音睁开眼,不悦地瞪着他:
“我没聋。”
高穆诚莞尔一笑,轻声说:
“医生说两小时以后才能睡,再坚持一下。”
“几点了?”
“两点多了。”
何音一惊,不自觉动了一下,腹部即刻传来异样的紧绷感。
“别乱动。”
“校庆……”
“早就结束了。”
何音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没白忙一场,可一撞上高穆诚幽幽的目光,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你的致辞……”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高穆诚起身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回病房,那医生瞥了何音一眼:
“等护工来送你们吧。”
何音想起自己手机一直关机,便拉了拉高穆诚的衣角:
“我手机呢?”
“刚摔了一下,开不了机。你要联系谁,我帮你打。”
“我想跟胡……”
恰此时,护工来了,医生把单子交给对方:
“跟着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