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晚风暑气未消,吹在身上暖融融、黏糊糊的。高峰抹了一把脖颈留下的汗珠,侧目看向一旁的张磊。眼见他裹着厚厚的外套,瘦骨嶙峋的模样,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站在生死面前,人生的一切欲望、情感、得失,都显得那么渺小且可笑。但是,除非死亡临近,否则,没人真的能放下世俗的一切虚荣。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也不知道,都是她在安排。”
“别什么都听她的。”
张磊不置可否地笑着。
忽然起了一阵风,高峰悄然挪了一下位子,挡住了风口。张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十年前的我们怎么可能想到今天呢!”
“……世事无常。”
“是啊……当初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女人哪里都有,结果自己也走回头路。”
“我不是走回头路,我是根本没挪步。”
高峰和张磊对视一眼,两人不由得笑出了声。
“咳咳,五十步笑百步。”
张磊喝了一口热水,顺了顺气:
“你可别辜负人家何音,要不然,她姐姐可饶不了你。”
院中蝉鸣不休,扰得本就烦乱的心越发躁动。
高峰抬头看着路灯下盘旋的小飞虫,自言自语似地说:
“喜欢一个人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是很可怕,但也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
张磊回过头,微笑着说:
“相较于以前的你,现在的你更有人样。”
“跟胡欣然待久了,都学会骂人不吐脏字了。”
“哈哈!我们欣欣就是这么有感染力。”
昏黄的灯光落在张磊的肩头,微微颤动着。
高峰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不善言辞的黝黑少年。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两个没有搭档的少年被迫分到了一组,阴差阳错地开始了一段长久的友谊。一想到这个仅有的、纯粹的、与利益无关的朋友,即将远去,深沉的寂寞便哽住了喉咙。他揽着张磊的肩,轻轻捏了一下:
“兄弟,我跟何音结婚的时候,你可得来给我当伴郎!”
张磊的肩膀微微一僵,随后顶了他一下,调侃道:
“这么有自信,认定人家何音非你不嫁了。”
“反正我是非她不娶!大不了就死缠烂打,好歹我也见识过成功范例。”
张磊苦笑着扭过头去:
“我可不算是什么成功范例……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早早放弃,各走各的,她也不至于陪着我痛苦。”
高峰的心猛地一沉,想要说句安慰的话,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只能收紧了手掌,想要给那消瘦的身体传递些许力量。
“哈哈!气氛被我搞僵了,不说这个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求婚?”
高峰看着手上的戒指暗自叹了口气,关于房子的事,何音一直没有回复,就和当初送对戒时一样,每次他想要更近一步,何音总是会迟疑许久。他不知道是自己太心急了,还是何音根本没想过和他一直走下去。
“说实话,她怎么想的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万一她只是……我也不知道。”
张磊定定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
“两个人能相遇是缘分,分开了还能重逢是命运。但想要一直走下去,需要的是两个人共同的努力。心里有疑惑的话,坦诚地告诉她。沟通才能达成理解,沉默只会让两个人越走越远。何音还小,难免有所顾虑。但她愿意回来照顾你,不就证明了你在她心里的分量吗?别犹犹豫豫的。”
高峰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张磊。眼前的人仿佛不是一个同龄的朋友,而是饱经风霜的老者,眉眼中沉淀着智慧和对岁月的释然。
“我真是受不了这傻丫头了!路都认不明白,还不听人劝!”
胡欣然的叫嚷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只见她一手拎着个袋子,一手扶着何音缓步走来。高峰和张磊默契地相视一笑,起身迎上前,将满脸委屈的何音揽进自己怀里,宽慰道:
“别理她。”
何音靠着他,小声抱怨:
“是导航的问题,她非说是我指错路,念叨了一路。”
“好嘛,现在有靠山了,学会告状了!”
胡欣然把袋子甩在桌子上,气呼呼地坐下,张磊堆着笑脸给她擦汗。
“别气了,看这满头的汗。”
胡欣然一把夺过手帕,胡乱抹着额头的汗水:
“要不是她瞎指挥,至于走那么多冤枉路嘛!还非要买什么冰牛奶!”
何音低下头,嘟着嘴不出声。
张磊忙打马虎眼道:
“说到冰牛奶,你记不记得,咱们以前练完球一定要喝上一瓶的。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牌子。”
“你喝这个不冰的。”
胡欣然拧开了一瓶,递给张磊。
“冰的才……”
张磊见胡欣然一瞪眼,立马改口道:
“不冰的才好喝,哈哈!”
高峰恍然想起,他曾经跟何音提过这件事,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里。他轻抚着何音的头发,小声道了句谢。
何音抬起头,莞尔一笑:
“我还买了菠萝包,不过皮应该不脆了。”
胡欣然立马怼道:
“当然不脆了!也不想想走了多久!”
“胡医生,你就别生气了嘛!就当锻炼身体了。”
“说的轻巧,拎着一袋子东西,还扛个一百多斤的肉球的人,又不是你。”
“我哪有一百多斤?!我也不是肉球!”
“大言不惭,你起码得有一百一了吧。”
“你胡说!”
“看不到自己的游泳圈吗?”
“我哪有游泳圈!”
高峰和张磊悄然向后靠了靠,举起牛奶瓶小心碰了一下,默默看着两人斗嘴。
临走时,高峰和张磊拥抱了彼此,笑着道了声别,就像往常一样。何音执意要送两人去停车场,被胡欣然数落了一顿才勉强作罢。
胡欣然扶着张磊,回头看向高峰,正色道:
“好好照顾我妹妹。”
怀里的何音身子一颤,高峰搂紧了她,沉声道:
“放心。”
胡欣然扫了一眼何音,眼眶一红,决然扭过头去。
何音上前一步,叫了一声:
“姐……”
胡欣然的脚步顿了一下,颤抖着声音回了一句:
“别废话!”
两人站在台阶上,遥遥望着相携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高峰柔声劝了一句:
“回房间吧,你站太久了。”
何音没有回答,一回头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灼热的泪水瞬间渗透了衣衫,流进他的心里。
“他们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高峰喉头一紧,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那一晚,何音说起自己和胡欣然相识的过程,高峰也谈起了和张磊的往事。他们努力保持着微笑,可望向彼此的目光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何音倚在他的肩窝里,轻声说:
“授权书我已经签了。”
高峰低下头,深嗅着发丝间令人心安的香味:
“何音……”
“嗯?”
“我们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