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时期的欧洲人相信,生日当天是恶灵最容易入侵的时候,因此需要亲友的祝福来抵御。
多年后,当何音偶然听闻这个传说时,她的脑海中出现的,正是那天的生日。当时的她以为自己驱逐了恶灵,但事实上,恶灵是以另一种形式入侵了她的生活。
那天的开始很普通,但又有所不同。高峰用前一晚准备的鸡汤,给她煮了一根长寿面。面里加了两个荷包蛋,寓意百岁。离开公寓前,他们尽兴地温存了一次。高峰的手拂过泛着红晕的脖颈,留下一枚粉色樱花型的项链。
“生日快乐!”
何音紧搂着他吻了又吻。直到第二个闹钟响起,方才放开。
去学校的路上,高峰一再叮嘱她,不要和高穆毅独处。临下车时,他又嘱咐了一遍:
“不要一个人上他的车……”
何音笑着捧起他的脸:
“高先生,同一句话你已经说了十遍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上他的车!”
“……如果高穆诚来的话……”
高峰顿了一下,眼眸中闪烁着不安和犹疑。何音抚过他的眉眼,柔声道:
“我也不坐他的车。”
“不!如果他来,你就坐他的车,起码安全。”
暖融融的阳光落在高峰的眼里,直射入何音的心田。此刻,她深切感受到,自己的安危凌驾于他的尊严之上。何音的唇紧贴着他的唇,摩挲着喃喃低语:
“不吃醋了吗?”
“……我还需要吃醋吗?”
“不用!”
何音落下深深一吻,挥手道别。
“结束后,我在正门口等你。”
何音点着头,目送他的车远去。
“小两口感情真好!真叫人羡慕!”
万琳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一双桃花眼流转着善意调侃。何音挽着她的胳膊反唇相讥:
“羡慕什么,你家老邹对你不好吗?金手镯金项链金戒指都有了。”
“姐姐可不是物质的人,我要的是真心。”
“三更半夜亲自送外卖上门,还不够真心?”
“这又是那张嘴里传出来的胡话!”
两人说笑着走进校门,沿路遇到几个学生家长,问起万琳孩子的学习状况,何音便率先离开了。经秦老师开导后,她对工作坦然了很多。过去,她总为着什么时候能任课着急,现在的她只想好好完成交到自己手里的任务。
想到这个,何音的太阳穴就开始突突直跳。莉娜收到新的舞台方案已经过去三天了,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直觉告诉她,今天会收到消息,但直觉同样告诉她,那不会是好消息。
午休时,何音正喝着咖啡,遥想几个小时后即将到来的战役,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吓得她手一哆嗦,咖啡散在裤子上。她正仓皇抽纸巾,就听身后传来歌声,还有凌乱的乐器演奏。她回头看去,只见乔医生领着一帮老师和孩子,推着一个造型奇特的蛋糕往里走,高穆诚和欧阳跟在人群的后边,配合着鼓掌。
何音一时间又惊又喜,也顾不得裤子上的污渍。万琳将鲜花递到她手中,调皮地挤着眼: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超级惊喜!”
何音抱了一下万琳,转身紧紧拥抱乔医生:
“乔医生,你不是在巡讲吗?”
“提前结束了。这可是你在晨星过的第一个生日,我怎么能不在!”
何音含着热泪,感激的话哽咽在喉咙间。站在乔医生身旁的佳钦,小心地挪着步子上前,将一张大贺卡递到她手中:
“何老师,生日快乐!”
何音蹲下身子抱紧她,动情地说:
“谢谢你!”
“还有我!我也是特地赶来的!”
欧阳越过人群,张开双臂走向她。
何音破涕为笑,轻推了他一把:
“少来,你是凑热闹来的吧!”
“日月可鉴,这蛋糕可是我亲自设计的!”
乔医生在旁帮腔:
“蛋糕确实是欧阳订的……不过,这个设计就挺特别的。”
何音这才注意到蛋糕是一个身穿男装的人偶形象,大得近乎失衡的脑袋上架着一副墨镜,肩上还放着一个同款人偶。何音拿起人偶,一眼认出这是自己去画廊时乔装的造型,不禁有些意外。
“怎么样,感不感动?”
欧阳咧着嘴,像等着夸奖的孩子似的,巴巴望着她。
“谢谢。”
“就这样?我也要抱抱。”
说着,他又扬着手臂佯装要靠过来,高穆诚长臂一挥,毫不客气地推开他,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到何音面前:
“生日快乐。”
何音诧异地接过来,笑着道了声谢谢。
“我说各位,顺序是不是乱了,不应该先点蜡烛许愿吗?”
经万琳提醒,众人才缓过神来,可关于蜡烛插哪里,插几根的问题,又犯了难。大家正忙着讨论,欧阳已经把蜡烛稳稳地插在了人偶的脑袋中央:
“这有什么可讨论的!”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便点燃了蜡烛,随着生日歌的乐音,蜡烛四散作花型慢慢旋转,每片花瓣上都燃着烟花。众人不由得一阵惊呼,纷纷拿出手机拍照。何音看着插在人偶头顶,缓慢旋转的烟花蜡烛,心知欧阳是故意作弄,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欧阳得意地扬着眉,快速拿出手机把她和蛋糕一起拍了下来。何音来不及拿手挡,愤然要去抢手机,被乔医生好言拦下:
“先许愿吹蜡烛。”
何音想了想,闭上眼朗声道:
“希望晨星这个大家庭能长长久久,万事胜意。”
剩下两个愿望,她没有诉诸于口,而是虔诚地在心中默念:
“一愿,所爱的人健康平安;二愿,高峰和高穆诚能早日放下芥蒂,和平相处。”
许完,她吹灭蜡烛,抬眼看向高穆诚,他似乎察觉了什么,微微愣神,眉头不经意地收缩了一下。分完蛋糕,众人散去,办公室里只剩下四个人。
何音说起莉娜的事,问欧阳打算怎么办。
“只能看着办咯!”
欧阳叹着气,倒在沙发上:
“她就是个疯子,喜欢折磨别人取乐!”
“哦,原来欧阳校长是这么看我的!”
闻声,何音身子猛地一颤,转头看向门口。莉娜斜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庆生都不叫我,真让人伤心。”
“这是惊喜,我事先也不知情。”
何音微笑起身让座,将手边没动过的蛋糕递给她:
“喝茶吗?还是咖啡?”
莉娜没坐她的位置,绕到欧阳身旁,硬是把他挤了出去:
“咖啡,谢谢。”
欧阳苦笑着,转身坐到何音的工位上。
乔医生正为高穆诚和莉娜作介绍,就听莉娜刻意地“咦”了一声:
“这位高先生怎么看着这么面善呢?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何音不知高穆诚有没有和乔医生坦白,仓皇帮着解释了一句:
“那天看歌剧的时候他也在,只不过你走开了,没遇到。”
说完,她快速看了高穆诚一眼,他低头喝着咖啡,似乎毫不在意。
“是吗?诶,何音,你男朋友不是也姓高吗?”
“巧合而已……”
何音敷衍着把咖啡端到莉娜手边,她嫣然笑着飞来一眼,眸光如宝石般锋利。
“那还真是挺巧的呢!”
“说到名字……莉娜,我都忘了,你的中文名叫什么?”
欧阳懒懒地靠在椅子上,问得漫不经心。可何音分明看到莉娜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了些。她生怕两人又暗自斗气,赶忙插了一句嘴:
“莉娜,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想着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何音看着她从包里拿出的那张熟悉的邀请函,心中疑窦丛生。她谨慎地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
“朋友送的首映礼邀请函,听说挺好玩的。”
何音忍着好奇,没去看高穆诚的反应:
“是吗?怎么个好玩法?”
莉娜紧盯着她,神色暧昧:
“去了不就知道了。”
一道黑影忽然罩住两人,欧阳探身过来看了一眼:
“什么首映礼?”
莉娜扬起邀请函,扇了欧阳一下,快速收进包里:
“没邀请你!”
“你……”
何音起身安抚欧阳,余光瞥了一眼高穆诚。只见他默着脸,眼神晦暗不明。何音看不清他的态度,只能把话题引到音乐会上。好在有乔医生从容调和,欧阳和莉娜没有再次起争执。高穆诚全程听着他们说话,几乎没有发言。
三个人坐了半天,谁也没说要离开,乔医生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又不便谢客,只能硬着头皮找话题。聊到最后,众人都没了话,各自沉默地喝着咖啡。何音正准备起身泡第三杯咖啡,莉娜开口道:
“既然你今天生日,晚上是不是约了男朋友庆祝?”
“他今天要加班,所以我们提前庆祝过了。”
原本是高穆毅为了支开高峰,特意找人给他制造了些麻烦,高峰将计就计,让何音落单显得更顺其自然。她走到水吧台旁,背对众人,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那正好,晚上我给你庆祝。”
莉娜话音刚落,高穆诚突然开口道:
“不如我请大家吃饭,顺便给何音贺寿。”
何音一阵心慌,把卡布奇诺按成了美式。她正要往杯子里加牛奶和糖,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杯子里的咖啡液倒进自己杯子里,转过身,倚着吧台,漫不经心地说:
“我没问题,有人请客干嘛不去。”
莉娜即刻嘲讽道:
“欧阳大少,像你这么爱蹭饭的二世祖,还真是少见!”
“你这叫少见多怪!”
何音低着头喝咖啡,没有接话。她有些疑心莉娜的身份,那些有意无意的挑拨和试探,绝不是偶然而已。但以莉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她一定会带自己出席首映礼。即使是高穆诚,也没办法阻止。这一点,恰好是何音现在需要的。想到这儿,她转过身,微笑致谢:
“谢谢高大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是何音第一次叫他大哥,高穆诚露出刹那的错愕,神色复杂地别过脸去。
吃饭的餐厅是莉娜定的,地址距离首映礼的影院不过五分钟路程。高穆诚没有表示异议,但点菜时特意拖着时间,点的又都是耗时间的菜,以至于他每点一道,服务员都会提醒一句等候的时间。何音看在眼里,悄然把这突发状况实时发送给高峰。两人正忙着讨论高穆诚是否知情,一个新的聊天框跳出来,何音看是欧阳的名字,疑惑地瞄了他一眼。他正侧着脸和乔医生说话,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何音点开一看,他就发了一句:
“加班的人还能陪你聊天?”
她脸上一窘,收起手机,默默地看着高穆诚和服务员来回拉扯。好不容易点完菜,高穆诚又要了三支红酒,美其名曰,举觞相庆。何音找了个借口,说在吃中药调理身体。闻言,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何音强忍着没辩解。
高穆诚放过她,转头就把目标对准了莉娜,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似要较出个高下,乔医生在旁劝阻也无济于事。何音从没见过高穆诚这般失态,像是在泄愤,又像是在抗争。
何音探过身子小声问欧阳:
“莉娜酒量好吗?”
“疯子一般酒量都好。”
欧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高穆诚:
“你应该担心你的高大哥。”
此时,高穆诚双颊微微泛红,眼里的镇定有了松动。乔医生伸手去拿酒瓶,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在掌心留恋片刻,又很快松开。乔医生脸色一变,似怒似羞,扭过头去,任由他们推杯换盏,再未置一词。眼见两瓶酒都见了底,高穆诚叫来服务员,还要再点。乔医生倏然起身,冷着脸说自己还有事,匆匆道了声别,夺门而出。何音紧追上去,却被她甩开。欧阳跟出来,说他去追,让何音回去看着高穆诚。
何音回到包厢愤然质问道:
“乔医生走了你不去追!”
“我凭什么去追!”
高穆诚举起酒杯将所剩无几的酒灌进嘴里,仰头看着天花板,呆愣了几秒。忽然,泄气般长叹一口气,垂眸轻笑:
“散席了……你们该去参加首映礼了。”
“多谢高先生,我喝得很尽兴。”
莉娜擦了擦嘴优雅起身,款步走到何音身旁,挽着她走出包厢。何音回头看了一眼独坐在房间里的高穆诚,想起他的再三相助,终是不忍,撇下莉娜又折返回去。高穆诚双肘撑着桌面,十指交握扶着额。何音蹲下身去,见他双目紧闭,眉头拧成了结,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高大哥,我帮你叫个代驾,先送你回家吧?”
“回家?”
高穆诚缓缓睁开眼,血红色的眸子里一片苍茫。
何音心头猛颤,轻声劝道:
“你喝多了,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呆滞的眼球转向她,定定地看了片刻,涣散的目光慢慢聚拢起来。何音见他清醒些了,伸手去扶。高穆诚摆摆手,单手撑着桌沿,站起身,定了定神,沉声道:
“走吧,我也去看看那个首映礼。”
何音下意识侧身拦住他:
“……你喝多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我没喝多……我想去看看我那个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弟弟。”
高穆诚低头看她,苍白的脸上浮动着凄然的笑意。
何音退开一步,伴着他离开包厢。
下台阶时,高穆诚脚下一个踉跄,何音上前扶住他。高穆诚歪着身子,执意要推开她,何音抓着他的臂弯不撒手:
“有时候,依靠一下别人并不丢脸……”
高穆诚身子一僵,迟疑着靠向何音: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很多事。”
“不要为你没犯过的错道歉。”
两人相携走出店门时,莉娜正站在路灯下与人说笑。忽而,她眼眸一转,冲背对着他们的人使了个眼色。对方转过身来,幽冷的目光直直地扎进两人交叠的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