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无眠宫内凌渊泽慢慢睁开眼，眼里还有一瞬的失神，头却依旧晕得厉害。
不远处，一道白衣身影静坐，背影挺直，灵息沉稳清冷。
白君尘正闭目调息。
凌渊泽愣了愣。
……怎么会这样？昨夜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脑子里一片断片，只剩零碎的模糊影子？
他静静看着白君尘的侧影，心里像被什么轻轻压着，不敢上前，也不敢出声。
就在他刚要撑起身时，那道温和的声音忽然落下：“别起来。”
白君尘已起身，来到他身旁，一只温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白君尘察觉到他的脉息平稳了，这才稍稍松口气。
凌渊泽抬眼，脸微微红着，小声问：“小白，昨晚……我怎么了？”
这句话刚说出口，他整张脸更红了。
因为那零碎的记忆片段又浮上来——
他好像……
好像扯住了白君尘的衣服。
还把那件衣带半拉下来。
越想越心慌，越心慌越不敢抬头。
白君尘看着他，却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收回掌心。
“已经没事了，你不必多想。”那语气太平静，却藏着无法掩的克制。
他顿了顿，又低声道：“渊泽，我能护你……但我的护，对你来说是一种负担。”
这话落下，空气忽然静了一瞬。
凌渊泽怔住了。
他当然明白，白君尘在说什么——
神君护他，是逆天命、逆天律；
神君护他，是违秩序、违三界。
他一个魔族之身，受不住这份“护”，白君尘也担不起这份“护”。
一时间，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胸口闷得发紧。
沉默了好久，他小声问：“小白……这几天我也听说了，天尊要回来了，对吗？”
白君尘没有避开。
“是。”
凌渊泽垂下眼，指尖微微发凉：“我们……都会死，对不对。”
白君尘看着他，没有撒谎。
“你怕吗？”
凌渊泽反而轻轻呼了口气。“……小白，你能笑给我看吗？”
白君尘微愣：“笑？”
“对啊。”凌渊泽抬起头，扮了个夸张的鬼脸，眼睛睁大、嘴巴歪着，试图逗他。
他明知道白君尘的处境比谁都难。
明知道“天尊归来”意味着什么。
明知道两人距离毁灭只差一步。
但——那又怎样呢？
他还是想让小白笑一笑。
哪怕只是一瞬。
白君尘忽然轻轻笑了。
那一瞬间，凌渊泽怔住了。
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看见白君尘真正意义上的笑。
不似冷意、不似克制，也不是那种淡淡的礼貌，只是……很安静、很干净的一抹弧度。
像是他的心底，被凌渊泽轻轻拨了一下，终于化开。
“神君……”凌渊泽轻声喃，“真好看。”他忍不住伸手，双手捧住白君尘的脸，眼睛亮得像望着什么宝贝似的。
“小白不要整天板着脸嘛，要多笑笑。”
白君尘被他捧着，眸光微动，不知该推开还是任由他摸。
凌渊泽却笑着，眼尾都弯了：“小白，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白君尘静静看着他，“何事？”
凌渊泽收敛了玩笑，眼里的光忽地认真下来。
“如果……我的父皇，真的攻上神界……”
他声音轻，却一句比一句稳。
“你能……手下留情吗？”
白君尘眉心微蹙。
凌渊泽继续道：“他们并不坏，他们来神界……不是来攻打的。”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在替家人争取最后一点可能。
“答应我，好吗？”凌渊泽抬着头，一脸认真地看着白君尘的眼睛。
那眼神太干净、太倔强，像把整颗心都摆在他掌心里。
白君尘沉默一瞬，才低声道：
“渊泽，你已经是特殊存在。若他们攻上神界——即便我不出手，诸神尊也会出手。”
凌渊泽呼吸一滞。
“所以……他们也会死，对吗？”
白君尘没有避开。
“魔皇不会。”他的声音冷静，却带着压抑的重量。
“除非我出手，或者天尊出手。”
凌渊泽的手指不由自主收紧，像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难道你就不能放过他们吗？”他说得不大声，却像把最后那点倔强全部压在一句话里。
白君尘看着他，目光深得像一口静湖。
“渊泽，”他声音极轻，却比方才所有话都更沉。
“我只能战。”话落，白君尘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连他说出口也觉得难受。
空气忽然安静得可怕。
白君尘顿住了。
那一瞬，他清晰地感觉到——他握在手里的，不是凌渊泽的请求，而是渊泽的全部家人与过去。
也是他无法给出的答案。
白君尘那句“我只能战”落下后，殿中安静得仿佛连恒光都停住了。
凌渊泽垂着眼，静静听着，没有继续追问。
“这样子啊……”他轻轻说，声音一点波澜都没有。他明白了，也接受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白君尘：“小白，如果……我的父皇、我哥哥，都死了……”
他的语气极轻，像是在陈述一件不会改变的结果。
“那我也死了。”他说得很平静，没有哭，没有慌，也没有求。
像是早就想好了。
“但是我不会怪你。”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脸上竟带着一种——随家人一起走的解脱感。
那种感觉不是悲伤，甚至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我属于他们，如果他们都没了，那我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白君尘看着他，呼吸猛地顿住。
凌渊泽竟然……在这样轻描淡写地谈自己的死。却仍然对他温柔，不怪他。
凌渊泽抬眼，认真地望着白君尘。
“结局我们都知道。”他说得平静，像是把命运本身摊开在两人之间。
“所以这几天，我会尽量陪着你。”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只是一个知道自己命运走到尽头的人，对另一个人，做出的最后温柔。
“我不后悔这个决定。”他依旧很轻，但字字清晰得像刻进殿壁，“我们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是事实。
是天尊的归来，是三界的律，是神魔之间无法逃避的命劫。
凌渊泽却在这个无法抵抗的命运里——给出唯一能给出的答案。
“那么……我爱你，就是我最后的念想了。”
他说得这样平静，却在说到“我爱你”三个字时，眉头皱了一下——不是痛，而是一种压抑的真心。
他就这么皱着眉，看着白君尘。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在说：我已经把命给你了。
“渊泽……”白君尘的声音极轻，像被什么从心底深处牵出来。
他垂着眼，看着凌渊泽。
“我终于……听到你的爱。”万年无情、万年冷静、万年守着天命的神君，在这一刻，声音里竟带着明显的疲惫。
“万年了，”他低声道，“我也累了。”
那不是抱怨，而是一个撑了太久的人，在听到那句“我爱你”后，
终于承认——他也会累，也会痛，也想要一个人。
白君尘抬手，把凌渊泽轻轻抱入怀里。
动作不急不紧，却带着一种彻底卸下神君身份后的温柔。
他的呼吸落在对方颈侧。
“你若走了，”白君尘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耳边说的，“我会跟着走，不会再留下来。”
他说得像一个凝了万年的誓。
像告白，像诉说，又像是他从未有机会说出口的——晚了万年的一句承认。
白君尘抱着他，怀里的人是他唯一的温暖、唯一的软处、唯一的劫。
这一刻，他终于不再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