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灵山。
这里与昆仑山的仙气浩渺、天庭的煌煌威仪、血海的凶戾翻腾、乃至不周山的蛮荒厚重都截然不同。
入眼所见,多是贫瘠的山峦,裸露的岩石呈现出一种干涸的灰黄色。
植被稀疏,灵气稀薄得可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意。
偶有生灵,也多面黄肌瘦,挣扎求存,眼神中充满了对富饶与安宁的渴望。
灵山深处,那座由接引、准提两位大能以自身大毅力、大神通,聚拢西方残存灵脉与信念勉强凝聚而成的道场。
虽也显化出几分金碧辉煌、梵音隐隐的异象,但细细体味。
便能感到一种根基虚浮、外强中干的“苦撑”之感。
与昆仑玉虚宫、碧游宫那等先天道韵圆满、气运自生的圣地道场相比,灵山更像是一座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华美宫殿。
自女娲造人成圣,帝俊天婚得功德,三清接连立教成圣。
那一次次撼动洪荒的功德金光与圣人威压,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接引与准提的心上。
他们枯坐灵山,面容悲苦更甚以往,原本就疾苦的神色。
如今更是染上了一层深深的焦灼与不甘。
“师兄……”
准提的声音干涩,手中七宝妙树的光华都显得有些黯淡。
“女娲师妹造物得功德,帝俊调和阴阳得功德,太清师兄立人教得功德,玉清师兄阐明天意得功德,上清师兄截取生机亦得功德……”
成圣之路,功德为钥,已然明矣。可吾西方……吾西方……
他看着道场外那一片贫瘠荒凉,感受着西方大地那微弱到几乎难以感知的总体气运,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
没有女娲造物的先天至宝与机缘,没有帝俊统御日月的权柄与道侣。
没有三清那盘古正宗的无上跟脚与对大道脉络的清晰把握……
他们西方,有什么?
只有这无边贫瘠,无尽疾苦,以及他们二人一颗不愿西方永世沉沦的向道之心。
接引端坐十二品金莲之上,面色蜡黄,愁眉紧锁,闻言更是长叹一声。
那叹息声中仿佛蕴含着西方大地亿万生灵的苦难:“师弟所言,句句锥心。然,天无绝人之路,道不绝向道之人。”
东方诸圣成圣,皆有其道,其理,其势。
吾等虽无那般根基与机缘,但吾等有愿!
有普度西方众生、解其疾苦、使其亦能沐浴大道光辉之大愿!
他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执拗的、充满牺牲精神的炽热光芒。
“既然无现成之功德可取,无滔天之气运可依,那吾等……便以这大愿为引。
向天道,向大道,向这洪荒天地,求取一份成圣之机!为西方,争一个未来!
“大愿……”
准提喃喃重复,眼中也渐渐亮起光芒,“师兄是说……发下宏愿,向天道借贷功德?”
以未来无尽岁月行愿之‘果’,换取当下立教成圣之‘因’?
“正是!”
接引重重点头,语气决绝,“吾等发下大愿,誓要度尽西方疾苦,引众生入极乐,兴吾教法,昌盛西方!
此愿宏大,契合天道演化‘全’与‘善’之一面,亦能补全洪荒教化之不足。
以此愿为基,立下大教,或可得天道认可,降下立教功德!
即便功德不足,亦可凭此大愿因果,强开圣境之门!
只是……此法凶险,一旦立下大愿,便背负无穷因果,若未来愿行不至。
或愿力反噬,恐有跌落圣位、道果崩溃之危!
准提闻言,不仅没有畏惧,反而脸上疾苦之色更浓。
却带着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师兄!西方沉沦久矣!若无一圣出世,永无抬头之日!”
为西方亿兆生灵,为吾等心中之道,纵是背负无量因果,纵是未来劫难重重。
师弟亦愿与师兄同行!发此大愿,立此大教!
两人相视,目光坚定,再无丝毫犹豫。
既然东方诸圣已指明了“立教”这条路,那他们西方,便走一条最为艰难、也最为决绝的“发愿立教”之路!
他们不再枯坐,开始以自身混元金仙中期的修为。
配合对西方大地苦难最深沉的感悟,推演那足以引动天道共鸣、乃至向天道“预支”功德的“大愿”内容。
这需要无比宏大的慈悲心,无比坚定的行道志,更需要将西方未来无数岁月的“可能性”与“责任”都浓缩于誓言之中。
过程极其艰难,甚至可以说是痛苦。
每推演一句大愿,都仿佛要抽干他们部分心神与对未来的期许,承担一份浩瀚无边的责任。
但他们咬牙坚持,面容愈发疾苦,眼神却愈发清明坚定。
终于,在观摩三清成圣之道韵、结合西方实际、推演了不知多少岁月后。
一套足以震动洪荒、彰显无上慈悲与决绝的四十八道大愿,在两人心中彻底成型!
这一日,灵山之上,愁云惨淡,但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壮而宏大的愿力,开始自接引、准提身上升腾而起!
两人相视点头,同时起身,一步踏出灵山道场,立于西方贫瘠苍凉的天穹之下。
接引脚下十二品金莲虚影凝实了几分,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金光;
准提手中七宝妙树也绽放出七彩宝光,虽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洗涤心灵的奇异力量。
“大道在上!天道在下!洪荒万灵共鉴!”
接引的声音率先响起,不再是以往的干涩疾苦。
而是充满了一种大慈悲、大决断的肃穆与庄严,瞬间传遍西方,并向着整个洪荒扩散!
“吾,接引(准提),感西方大地,众生疾苦,灵机匮乏,大道不彰!”
见东方诸圣出世,教化兴盛,心甚悲悯,亦甚惭愧!
吾等生于斯,长于斯,道于斯,岂能坐视西方永沉苦海,生灵永受贫瘠?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动西方大地无尽苦难共鸣的悲怆力量,让听闻者无不心生戚戚。
“今,吾与师弟准提,于此西方灵山,共发宏愿!”
愿以此愿为基,立下大教,普度西方,乃至洪荒一切有情众生,离苦得乐,登临彼岸!
言罢,接引与准提同时双手合十(并非后世佛礼,但已是类似庄重姿态),面容庄严到极致。
周身愿力如同燃烧的火焰,开始一句句,宣读那呕心沥血推演而出的四十八道大愿!
“第一愿:设使我得成圣,所居佛土(彼时尚未有佛之称,但意已近)具足无量不可思议功德庄严……”
“第二愿:设使我得成圣,我刹中无地狱、饿鬼、畜生、乃至一切苦难之名……”
“第三愿:设使我得成圣,我刹中众生,皆得真金色身,具三十二种大丈夫相……”
“第四愿:设使我得成圣,我刹中众生,皆能洞视彻听,知十方去来现在之事……”
……
“第二十三愿:设使我得成圣,我刹中菩萨,承佛神力,供养诸佛,一念之顷,不能遍至无数无量诸佛国者,不取正觉……”
……
“第四十八愿:设使我得成圣,他方国土诸菩萨众,闻我名字,不即得至不退转者,不取正觉!”
一道道大愿,如同最庄严的誓言,又如同最悲悯的诗歌,响彻洪荒!
每一愿,都针对一种众生疾苦,描绘一方无比美好、清净、殊胜的“极乐”净土!
每一愿的末尾,都以“不取正觉”(即不成圣、不得道)为誓
将自身的成圣之机与实现这些宏大愿望彻底绑定!
这是何等的气魄!
何等的牺牲!
何等的悲愿!
整个洪荒,都被这前所未有、以自身道果为质押、向天道发下的四十八道大愿所震撼!
即便是心高气傲如元始天尊,跳脱不羁如通天教主,此刻也面露动容。
这已不是简单的立教求功德,这是将自身与一方土地、亿万生灵的未来苦难彻底背负。
以未来无穷岁月的“行愿”为代价,换取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
大愿发完,接引与准提已是面色苍白,气息都有些虚浮。
那是心神与愿力过度消耗的迹象。但他们眼中那悲悯与坚定的光芒,却达到了顶点!
接引深吸一口气,仿佛将西方大地所有的“苦”都吸入了肺腑,化作最后的力量,朗声宣告:
“吾等发此四十八愿,誓度众生,庄严净土!今日,便以此愿为基,立下一教!”
“此教,扎根西方,普度十方!愿解众生一切苦,愿予众生一切乐!”
导引迷途,开示正道,以慈悲为怀,以智慧为舟,渡一切苦厄,往生极乐!”
“此教,名为——西方教!”
“吾接引(准提),为西方教教主!当力行大愿,教化西方,泽被苍生!”
“西方教,立!”
“立”字出口,与那四十八道大愿的余韵共鸣,引动了冥冥中天道对“慈悲”、“普度”、“大愿”的感应!
“轰——!!!”
玄黄功德金云再次涌现!规模……却明显比三清立教时要小上许多!
大约只有三清成圣时的一半左右!
而且功德金光之中,除了堂皇,更缠绕着无数细微的、代表着“愿力”、“因果”、“责任”的淡金色丝线。
仿佛这功德并非完全赐予,更像是一笔需要连本带利偿还的“贷款”!
功德光柱落下,一分为二,灌入接引与准提体内!
两人气息顿时暴涨!混元金仙中期的修为在这立教(发愿)功德的推动下,迅速攀升!
中期巅峰……后期……然而,就在即将触及那混元大罗金仙的壁垒时,功德……不够了!
光柱减弱,即将消散!接引与准提的身体僵在半空,面色更加疾苦,甚至隐隐有一丝绝望!
他们能感觉到圣境的门户就在眼前,却因功德不足,那门户正在缓缓关闭!
一旦失败,不仅成圣无望,那四十八大愿的反噬,恐怕会立刻让他们道基受损,甚至跌落境界!
难道……西方真的永无成圣之机?
他们付出如此代价,发下如此大愿,依然无法改变命运?
就在这千钧一发、洪荒众人都屏息凝神的刹那——
接引与准提眼中,同时爆发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功德不足……便以愿补!以教义补!以我西方独特之‘道’补!”
接引嘶声喝道,声音已有些变形,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准提更是直接将手中七宝妙树抛向空中,厉声道:“吾西方之教,岂止于‘教’?
当有超脱之‘法’,觉悟之‘门’,涅盘之‘果’!
此非寻常玄门之道,乃寂灭中见真如,苦难中证菩提之大解脱道!
此道,当另立一门庭!”
两人心意相通,在那功德即将消散、圣门将闭的生死关头。
以毕生修为与对西方大愿的全部理解,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为关键的呐喊与“定义”!
“吾西方教之道,非玄门之‘仙’,非巫族之‘力’,非妖族之‘神’!乃是勘破生死烦恼,得大自在、大觉悟之‘佛’!”
“自此,吾西方教,亦为——佛门!”
“吾接引,当为佛门阿弥陀佛(此时自称,意为无量光、无量寿)!”
“吾准提,当为佛门准提佛母(亦示慈悲)!”
“佛门,立!阿弥陀佛(准提佛母),成!”
“佛”字一出,“门”一定!仿佛触动了洪荒某种更深层次的、关于“觉悟”、“超脱”、“寂灭”的法则本源!
那原本即将消散的剩余功德,连同那四十八大愿所化的、缠绕在功德中的无尽愿力因果丝线。
以及西方大地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对解脱与安宁的无穷渴望气运,还有接引准提自身那破釜沉舟、誓要另辟蹊径的无上道心……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化合”反应!
并非纯粹的天道功德,而是一种混合了功德、愿力、因果、气运、道心的、更加复杂、更加贴近“寂灭涅盘”本质的独特力量,轰然爆发!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又如同开辟新路的斧钺,狠狠地撞在了那即将关闭的圣境大门之上!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在接引与准提的道心深处响起,又仿佛响彻在关注此地的所有大能感知中!
那紧闭的、因功德不足而难以撼动的圣境壁垒,在这股混合了“借来”的功德与“自身”无尽愿力因果的复杂力量冲击下,竟然……被强行冲开了一道缝隙!
然后,缝隙扩大,门户洞开!
接引与准提的气息,在这股混合力量的灌注与自身无上愿力的支撑下,如同逆水行舟,无比艰难、却坚定不移地,挤过了那道门槛!
混元大罗金仙!圣人!
没有三清成圣时那种水到渠成、气势磅礴的飙升,更像是一种“挤”进去的、“欠”来的圣位!
他们的气息在踏入圣境的瞬间稳定下来,却带着一种明显的“沉重感”与“束缚感”。
那是四十八大愿因果与“借贷”功德带来的无形枷锁。
他们的圣威,也不如三清那般纯粹浩大,反而透着一股悲悯、寂灭、以及淡淡的……苦涩。
但,圣位已成!圣人威压,真实不虚地弥漫开来!
只是这威压之中,那悲天悯人、救苦救难、却又带着沉重愿力责任的意味,格外鲜明。
紫气……第四次浩荡而来,却似乎也染上了几分西方式的昏黄。
金莲涌出,却多是虚幻,仿佛由愿力凝结。
仙音化为若有若无的梵唱叹息,在西方贫瘠的土地上回荡。
西方教(佛门),立!接引(阿弥陀佛)、准提(准提佛母),成圣!
至此,道祖鸿钧于紫霄宫所定、赐下鸿蒙紫气的六位玄门弟子——太清老子、玉清元始、上清通天、女娲娘娘、接引道人、准提道人,尽数成就混元大罗金仙圣位!
玄门六圣,齐全!
洪荒天地,因为第六、第七位圣人以这种独特而艰难的方式诞生,道韵再次发生剧烈变化。
一种代表着“慈悲”、“愿力”、“因果”、“寂灭”的新的大道气息,开始与玄门正统的“无为”、“秩序”、“截取”、“造化”等气息并存、交织。
让整个洪荒的天机与法则网络,变得更加多元,也更加复杂难测。
灵山之上,接引与准提……不,如今是阿弥陀佛与准提佛母,缓缓收敛了那带着沉重感的圣威。
两人相视,眼中没有多少成圣的狂喜,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以及更加深沉的、对践行那四十八大愿的责任感。
“师兄……终于……成了。”准提佛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成了……但,路才刚刚开始。”
阿弥陀佛望向东方,目光复杂,“吾等成圣,根基有别于东方诸圣,未来道统传播,气运争夺,恐多艰险。”
那四十八大愿……更需吾等用无穷岁月去践行。
“既已发愿,便无回头之路。”准提佛母坚定道,“为西方,为众生,纵是荆棘满途,吾亦往矣。”
西方二圣成圣,过程之曲折艰难,代价之沉重巨大,让整个洪荒都为之默然。
即便是之前对西方颇有微词者,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嘲讽的话来。
那种以自身道果为赌注、发大愿成圣的决绝,足以赢得任何存在的一丝敬意。
昆仑山,三清道场。
老子静坐,无喜无悲。
元始天尊眉头微蹙,对西方二圣这种“借贷”成圣、另立“佛门”的方式,显然并不完全认可,觉得有失玄门正统之纯粹。
通天教主则嘿然一笑:“倒是有魄力!另辟蹊径,以愿成圣,这‘佛门’有点意思。”
天庭,帝俊太一面色凝重。玄门六圣齐出,圣人时代彻底到来。
天庭虽也有女娲娘娘(名义上),但面对其他五位圣人,压力可想而知。
血海冥河,嫉妒得几乎要发狂!连西方那两个穷酸都能成圣!
凭什么!他心中对于力量的渴望,对于搅动风云的谋划,更加急迫。
不周山,盘古殿。
十二祖巫已经有些麻木了。
短短时间内,圣人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还都跟下饺子似的。
“又……又两个?还是‘借’功德成圣的?”
祝融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震惊了,“这年头,成圣都这么……五花八门了吗?”
共工闷声道:“佛门?没听过。感觉……怪怪的。”
帝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语气沉重得如同背负山岳:“玄门六圣,尽数归位。圣人时代,彻底降临。”
洪荒未来一切争斗、演变,都将在圣人意志与博弈的阴影下进行。
吾巫族……当何去何从?大伯所说的‘准备好’……恐怕已近在眼前。”
后土看着西方那带着悲悯与寂灭气息的圣威余韵,又看了看首阳山方向,再望向巍峨的不周山,眼中忧色深重。
洪荒的天,彻底变了。
六圣并立,各掌大道,理念交错,气运纠缠。
旧的秩序正在加速瓦解,新的、由圣人意志主导的格局,正在混沌与碰撞中,缓缓成形。
而所有的生灵,包括刚刚成圣的西方二圣,都被卷入这前所未有的洪流之中,无人可以超脱。
真正的风暴,或许下一刻,便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