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新来的苏子谦,过来喝两杯!”
“这地牢里的规矩我熟,谁敢生事,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狱卒端着酒碗,脸上堆着几分刻意的热情,朝角落里靠着的年轻狱卒招呼道。
这些日子地牢里倒也算太平,没出过什么乱子。
老狱卒身旁的木桌上摆得简单,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敞着香气。
旁边堆着一小碟饱满的花生米,正是下酒的绝配。
桌旁另两个狱卒已经喝得脸颊发红,其中一个刚放下酒碗,打了个酒嗝。
另一个则揉着肚子,显然是酒意渐浓。
“好嘞。”
苏子谦笑着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他方才刚站完岗,长夜寒凉,身上确实透着几分寒意,此刻见有热酒,也不推辞。
老狱卒眯起眼睛,看着苏子谦端起酒碗仰头饮下,又扯下一只肥嫩的鸡大腿递过去:
“兄弟好酒量!”
“快吃点烧鸡填填肚子,这大晚上的,空着肚子喝酒伤胃。”
“多谢老哥。”
苏子谦接过鸡腿,大口撕咬起来,鸡肉的香气混着酒气在舌尖散开,模样坦荡得毫无破绽。
约莫一刻钟后,桌边两个狱卒忽然身子一软,闷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苏子谦见状,也顺势两手一瘫,将桌上的酒碗、碟盏扫落在地。
很快,地牢入口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似狱卒巡逻的沉稳,反倒带着几分急促与隐秘。
苏子谦睫毛微颤,余光悄悄扫去,只见两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中年汉子,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鹰。
他身后跟着个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姑娘,约莫十几岁,脸蛋圆圆的。
却透着一股超乎年龄的镇定,只是攥着衣角的小手暴露了她的紧张。
劫狱?
苏子谦心头一凛。
这地牢守卫森严,出入口皆有专人值守,夜间更是加派了巡逻。
若非有内部之人策应,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进来。
“磨磨蹭蹭做什么?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玄衣汉子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朝着老狱卒皱眉呵斥。
“杀了干净利落,省得还要在这等着浪费时间。”
老狱卒脸上的笑容早已褪去,神色凝重地摇头:
“使者只管带人走,临走前将我打晕即可,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他的家小都在同阳县,这次冒险策应本就是被逼无奈。
若是杀了狱卒,便是滔天大罪,届时就算有劫狱痕迹,他也难逃干系。
倒不如让这两个狱卒醉酒昏睡,自己则装作奋力反抗却不敌劫匪。
虽会担上玩忽职守之罪,却能保全家小性命。
玄衣汉子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显然是默认了这个方案。
老狱卒朝着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叮嘱:
“进去之后务必轻手轻脚,遇到巡逻的牢役直接打晕。”
“万万不可杀人,也别惊动了其他犯人。把人救出来就立刻走,迟则生变。”
“知道了。”
玄衣汉子点头应下。
老狱卒领着两人沿着昏暗的巷道往里走,指了指右侧的巷道:
“从这里进去,一直往右边走,走到最里面的第七间牢房,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牢房钥匙挂在巡逻牢役的腰上,注意避开他们。”
地牢深处光线极暗,若是没有指引,单靠火把根本难以精准找到牢房。
这番话无疑是省了他们极大的功夫。
不多时,他们便找到了第七间牢房,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去,里面的茅草床上躺着一个满身伤痕的年轻人。
身上的囚服早已被血污浸透,即便在昏睡中,也因身上的剧痛而不住地低声呻吟。
“公子?公子?”
玄衣汉子走到牢门前,压低声音轻唤了几声,语气里满是急切。
床上的年轻人毫无反应,依旧蹙着眉呻吟。
玄衣汉子见状,解下腰间挂着的一块白玉佩,轻轻朝着茅草床扔了过去。
玉佩落在草堆上,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谁?”
床上的年轻人猛地睁开眼,眼神瞬间变得警惕,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却因伤势过重,刚一动便倒了回去,只能艰难地转头,朝着牢门外望去。
“公子,是我,段叔。”
玄衣汉子见他有了反应,连忙报上身份,声音也柔和了几分。
“段叔?你怎么会来这里?”
年轻人正是白天被范县令审问的李清奇。
他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眼中却满是诧异。
“公子受苦了,我是来带您出去的。”
段叔话音刚落,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眼神一沉,身形猛地一闪。
趁着那名巡逻牢役尚未反应过来,一掌精准地拍在对方的后颈上。
牢役闷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段叔迅速在他腰间摸索,取下一大串铜钥匙,转身快步走回牢门前。
“咔哒”一声,牢门被打开。
“哥哥!”
段叔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如银铃的呼喊,小姑娘快步跑了进去,扑到茅草床边,眼眶瞬间红了。
李清奇看到她,原本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暖意,强撑着伸出手,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语气里带着嗔怪与担忧:
“清儿?你怎么也来了?”
“这里是地牢,何等危险,若是你被抓了,我该怎么向爹娘交代?”
“况且这里又阴又潮,还有虫子,你就不怕吗?”
李清儿用手指卷了卷胸前的小辫子,仰着小脸,眼眶红红的却故作坚强:
“他们说哥哥被关在这里,我好担心你,就求着段叔带我来的。我不怕,只要能救哥哥出去,我什么都不怕。”
“以后不许再这么任性了。”
李清奇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段叔,眼神里带着几分责怪。
段叔讪讪地低下头,挠了挠头:“公子,是小女执意要跟来,我拗不过她。”
“哥哥,你别责怪段叔,这些日子段叔为了救你,到处奔波,都瘦了好多呢。”
李清儿连忙帮段叔辩解,小手还轻轻拉了拉李清奇的衣袖。
看着妹妹这般善解人意,李清奇心中一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
“好,哥哥不怪段叔,也不怪你。等我们出去,就立刻回家。”
这次来凤阳县城办事,本以为计划周密。
却没料到范县令竟是个软硬不吃的狠角色,差一点就栽在了他手里。
如今妹妹也在此地,他实在不敢再冒险停留。
“公子,快,此地不宜久留,巡逻的人很快就要过来了。”
段叔神色一紧,上前一步想要扶李清奇。
李清奇咬着牙,借着段叔的力道慢慢站起身,脚步虚浮却眼神坚定:
“走。”
三人循着原路往回走,经过老狱卒藏身的角落时,段叔与老狱卒交换了一个眼神。
紧接着,段叔出手如电,一掌拍在老狱卒的颈侧,将他打晕过去。
这样一来,老狱卒的反抗不敌便更显真实。
一直趴在桌上昏睡的苏子谦,此刻悄悄睁开一条眼缝,借着摇曳的火光看清了李清奇的模样。
苏子谦没有立刻起身阻拦。
他心里清楚,此刻地牢外定然还有劫狱者的接应,若是贸然行动,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况且深夜城门紧闭,街上还有士兵巡逻。
他们带着一个身着囚服、身受重伤的人,定然走不远。
客栈、驿站之类的地方肯定不敢去,那样太容易暴露。
他们唯一的去处,想必是早已安排好的藏身之地,或是对凤阳县城极为熟悉的隐秘之处。
待段叔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牢入口。
苏子谦才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神锐利如鹰。
他悄悄跟了上去,脚步放得极轻,始终与三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不会被发现,又能清晰地跟上他们的行踪。
出了县衙地牢,外面的夜色更浓了。
段叔扶着李清奇,脚步匆匆却异常谨慎,李清儿则紧紧跟在两人身旁,时不时警惕地环顾四周。
苏子谦远远地跟在后面,借着房屋的阴影隐蔽身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段叔带着李清奇和李清儿停在了一处茶馆门口。
这茶馆看着寻常,此刻早已关门歇业,门上挂着今日休业的木牌。
门口的灯笼也已熄灭,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不起眼。
段叔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上前轻轻敲了敲茶馆的后门。
节奏奇特,显然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苏子谦立刻躲到旁边的大树后,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茶馆的后门。
是这里吗?
这看似普通的茶馆,难道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地?